慕名赶来

　　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又冰凉，从医生手里接过单子，陈逸周扶着贺北意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

　　护士挂好输液袋，在贺北意的手腕上方绑好止血带，然后将留置针缓慢推进血管。

　　贺北意很瘦，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针头扎进去的一瞬，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很快又放松开。

　　护士走后，输液室陷入一片寂静。

　　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往下滴，时间的流逝逐渐被具象化。贺北意一动不动地盯着输液管，心里祈祷着能快点滴完。

　　“有几瓶啊？”

　　“四瓶，两个多小时。”

　　“噢……啊？那回宿舍都要到晚上了。”
　　贺北意嘴里咕哝着，每个音都拖得老长，“那我的东西都还在图书馆。”想到电脑在图书馆，贺北意身体不停乱动，有点着急，“电脑还没关呢。”

　　陈逸周制止住他，轻轻把人按回椅背上，“在我这，你别乱动。”

　　听到答复，贺北意果然不动了。

　　原本手背上冰冷的不适感蓦地消失，他半闭着眼，睨了下手背。
　　一只手轻轻覆盖住输液管，搭在他手肘后方的扶手上。

　　陈逸周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但未像他一样完全贴合着椅背，他的脊背稍稍弯曲，看起来很累。

　　不动声色地拱了拱身子，贺北意想去看他的表情。

　　偏偏这时对方好像知道他的意图，将脸完全转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贺北意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虚。男生沉着张脸，头顶的刺眼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好像他才是生病的那个。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才看清陈逸周眼眶下方的黑眼圈，瞳孔中的红血丝也异常明显，显然不是一天能累出来的。

　　贺北意嘴唇微张，刚想开口。

　　“生病了为什么还去图书馆？”盯着空旷的地板，陈逸周声音平淡。

　　输液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先前的画面像是一帧帧的电影片段回放在他的脑海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被意识模糊地催化放大，迫使贺北意倔强地开口：“我说了我吃过药了，也没想到后面会发烧。”

　　“你先回去忙吧，一会输完我能自己走。”

　　他的唇有些干裂，说话有气无力地，听起来反而有种撒娇赌气的意味。

　　叹了口气，陈逸周声音有些沙哑：“差不多忙完了，剩下的也不归我做。”

　　“噢，就是你之前说的数据问题吗？”顺着话，贺北意继续问。

　　“嗯，连带着分析那块都得推倒重来。”望了眼上方的吊瓶，陈逸周说：“问题发现的有点晚，这一周都在赶工。”

　　抿了下嘴唇，贺北意很小声地说：“那你没有谈恋爱……”
　　“我什么？”精准捕捉到后三个字，陈逸周眼皮跳了下。

　　“没什么，我以为你谈恋爱了嘛。”

　　这都哪跟哪儿。

　　话题跳转得太快，陈逸周努力组织语言：“你在食堂看到的那个女生，是跟我同组的，我们组一共六个人。”

　　“那天在食堂遇到也纯属巧合，后来我也没有和她一起吃饭。”
　　“这几天实在太忙，没时间去教室自习，今天下午忙完后想给你发消息，想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就当放松。”

　　医院的椅子很滑，贺北意身体往下滑了不少，他此时呆若木鸡地望着陈逸周，样子有点滑稽。

　　陈逸周扫了一眼，让他坐好。

　　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醒，贺北意感觉鼻子都畅通不少，他踢了下陈逸周的鞋子，“换吊瓶。”

　　等护士换好新的一瓶后，陈逸周还是像之前那样将输液管握在手心中。

　　组织了下语言，贺北意说：“那这顿饭只能先欠着，我今晚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所以你中午也没吃。”

　　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陈逸周抓字眼的精准度。

　　“欠不了一点。”对方突然说。

　　“为什么？我今晚吃不下大餐了。”
　　生病还想着吃大餐。

　　“做人不能出尔反尔。”到手的机会被掐断，贺北意很不情愿。

　　将他的外套往上拢了拢，陈逸周不咸不淡地开口：“没出尔反尔。”

　　“请你吃小米粥。”
　　“外加一笼包子。”

　　“……”

　　沉默片刻，贺北意眯了眯眼，“我看你这两天也挺累的，要不跟我一起输液吧。”

　　“算了，还没烧到39度。”

　　即便已经快到晚上，医院的人数依旧只增不减。穿过熙熙攘攘的过道，陈逸周扶着贺北意出了医院。

　　陈逸周打开导航，定位到一家包子店，这家门店营业到晚上九点，饭点这会人不少。

　　贺北意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皮球。

　　出了医院陈逸周就把他的外套拉到顶，现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倒从里面涌出不少气来。除了陈逸周的外套，他里面还穿着一件薄绒卫衣，这会在饭店有点闷得慌。

　　“别透风进去，才输完液。”

　　“噢……”
　　比林季闻还会操心人，贺北意默默咕哝。

　　困恹恹地吃完粥和包子，陈逸周结完账，一路将他送到宿舍楼下。把药袋子递给贺北意，陈逸周又多次叮嘱他按时按量吃药。

　　“还是感觉不舒服的话就给我发消息，再去次医院。”

　　“肯定不会的，我吃了两天药就好了，再说了还有孔博立他们呢。”他说完就伸手去拉链。

　　手背传来不属于他的体温，陈逸周握住他的手，将拉下去的那段距离减至为零，“是我陪你去的医院，我比他们清楚。”

　　外面起了阵风，陈逸周催促他赶紧回去休息。

　　回到宿舍，三人看见他手背的输液贴都惊了一跳。省略掉不少细节，贺北意说了个大概，收拾完吃好药就爬上床休息。

　　阖上眼皮的前一秒，他给陈逸周发了条消息。

　　HH：对了，你周末不用去咖啡馆兼职吗？

　　手机“叮铃”一声。将声音调低，贺北意换个了舒服的姿势躺。

　　CC：这学期一周只去两天，我明天再去。
　　CC：别玩了，早点休息。

　　看完消息后，贺北意彻底昏睡过去。
　　可能是药物影响，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身上的不适感褪去很多，他昨晚睡得相当舒服，都没怎么做梦。

　　“他们都出去了？”喝了口凉水，顿时神清气爽。

　　孔博立正坐在桌子前，鼠标不停地点击划动，“你好了吗就喝凉水。”
　　“对啊，季扬谈恋爱去了，小路在图书馆赶论文作业呢。”

　　噢了一声，贺北意打开衣柜开始翻找衣服。

　　“你也要出去？今天外面在吹风，记得多穿点。”孔博立点了个发送，悲哀道：“我下学期不竞选班长了，谁爱当谁当。”

　　在T恤外套了件紫色卫衣，贺北意俯身系鞋带，“放心吧，我的一票永远为你而投。”

　　“去你的。”

　　出门前，他给陈逸周说了声，告诉对方下午来咖啡馆看书，顺便坐坐。

　　陈逸周提醒他带上药，于是已经走到楼下的贺北意又麻溜地转身上楼拿药。

　　在食堂点了份咖喱饭，贺北意慢吞吞地咀嚼着，他计划在三点之前到达咖啡店，现在还不急。

　　上次因为没食欲扔掉的牛排咖喱饭，这次要统统吃回来。
　　米饭吸收了咖喱的汤汁，变得湿润富有风味。之前就应该打开闻闻的，兴许不至于饿到晚上。

　　贺北意又想起来陈逸周陪他输液那次。

　　寂静的输液室里，他的肚子非常没骨气地叫了好多声，且还是连续性的。

　　吃饱后，贺北意慢悠悠走到地铁站，正值中午，3号线地铁人并不少，顺着人流，他被推搡着往前走。找了个有扶手的位置站定，贺北意心无旁骛地刷起视频。

　　耳机内“叮咚”一声，显示软件发送来消息。

　　他不常用这个软件，除了班群和一些校园群，平时很少有消息发来。就算是群消息，一般也会艾特全体成员。

　　疑惑两秒，贺北意还是点进去。

　　是一条陌生人的消息，连续好几条，最后一条是“可以吗？”

　　带着点疑惑，他大拇指不轻不重地点击屏幕。

　　“xx站到了，请从列车前进方向左侧车门下车……”地铁响起熟悉的播报声，贺北意指尖发抖，关掉窗口摁锁屏键下了地铁。

　　吸入室外的冷空气，胸口才舒缓不少，但心里的不适还在阵阵翻涌，尤其是冷静下来后，那张图片犹如鬼影一样在脑海里跳转，挥之不去。

　　在网上看到多离谱恶心的事件，都比不过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贺北意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发白。过了好一会，他慢慢平稳呼吸，打开手机强迫自己点开聊天框，按下屏蔽删除键，然后又在设置中调整加好友时允许通知的条件。

　　咖啡店里坐得满满当当，陈逸周领着他去到一个有隔栏的小房间，这里四周被书架环绕，身后还有一张皮质沙发。

　　“我去给你拿喝的，你先坐。”陈逸周将桌上的书放回架子，转头看他。

　　贺北意站在桌子和沙发中间，目光聚集在地面的某一点。

　　两步走到他身边，陈逸周的手覆上他的胳膊，“还是不舒服吗？”说着就要去摸额头测体温。

　　回过神，贺北意像是受到什么惊吓偏头躲开，往后退了两步。
　　“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也没有不舒服。”

　　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陈逸周说，“好，一会记得吃药，有事记得叫我。”

　　点了点头，贺北意坐到身后的沙发上。
　　十几分钟后，陈逸周端着东西走进来。

　　正在看漫画书的贺北意闻到香气，抬眼时一杯热可可已经放在面前。

　　“巧克力的味道。”

　　“你还在吃药，暂时别喝咖啡了。”陈逸周又将一个餐盘放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芋泥提拉米苏。”将勺子放在餐盘上，陈逸周坐在对面，“尝尝。”

　　挖了小勺，贺北意边品鉴边观摩蛋糕。
　　奶酪浓郁的芋泥香味在口中散开，味道醇厚但不腻。

　　“跟上次的比，哪个更好吃？”

　　“都好吃。”贺北意不留缺口地评价，“叶姐做的都好吃。”

　　扫了眼桌上的蛋糕，陈逸周轻笑：“这是我做的，叶姐今天不在。”

　　戳上蛋糕顶部的无花果，贺北意眼里流露出惊奇，错愕道：“你还会做甜品？”思忖片刻，他又补充说：“你和叶姐做的都好吃，很难分出上下。”

　　这话无可挑剔，陈逸周听得很开心。
　　“怎么今天看漫画了？”

　　“啊……看不太进去文字，这漫画挺搞笑的。”贺北意低眸，睫毛不停扑闪着。

　　从旁边书架上顺手拿过一本，陈逸周翻开一页，“也可以看看这个，读完都能自己治理……”

　　他没再往下说。

　　很明显，贺北意在看到这页勾画的人体素描时，表情很不对劲，像是看到极其恶心的画面。

　　虽然只睨了眼就快速移开视线，但陈逸周还是精确捕捉到，又联想到贺北意刚到那会出神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陈逸周问。

　　店里没来新的客人，陈逸周就坐在对面耐心地等他开口。

　　大约过了两分钟，贺北意vx又显示新消息，只看了一眼，便直接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屏幕还是亮着，陈逸周垂眼去看。

　　“这人刚开始加了我的号，然后给我发了一连串消息，还有一张很恶心的图片，是他自己的……”省略几个字，贺北意深呼吸一口，“我把他删除屏蔽了，设置了隐私，现在不知道从哪搞到了我的vx。”

　　连着五六条验证消息，陈逸周一一往下看。看完最后一条，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也彻底沉下来。

　　拉黑屏蔽后，他将手机轻放在桌上。

　　“我拉黑他了，如果他之后再来加你，马上告诉我。”尽可能压抑着情绪，陈逸周放轻声音，“可以吗？”

　　“好，”贺北意接过手机摁灭，拿起勺子继续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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