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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白树成猛地一步跨到杨书剑面前，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愤怒的不解，他重复道：“为什么！？”
“你为了沈昭的研究跟肖卓拍桌子！你为了她赌上了你的前程！你他妈甚至刚才逼着老宁签了字！”
他一把揪住了杨书剑的前襟：“你做的这一切，不都是在支持那个未来吗？你不就是在赌一个可能性吗？”
白树成的眼睛死死盯着杨书剑，一字一句，如同尖刀，狠狠扎向他。
“那你告诉我！五个月前！你投下那张反对票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未来对你来说，就不算未来了吗？！”
杨书剑被他揪着，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块，没有任何反抗。
白树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能说什么？
说五个月前，他眼里只有冰冷的数字。
阵亡率、资源消耗、围墙的修复进度？
说那个时候，未来是一个太过奢侈和虚无缥缈的概念，远不如一把枪’一堵墙来得实在？
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遇见沈昭，还没有被她那双充满执着和光亮的眼睛注视过，还没有体会到那种被可能性本身所烧灼的感觉？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像海啸一样将他吞没。
他支撑着基地现在和未来的信念，与他亲手扼杀过去可能性的行为，形成了最尖锐、最无法辩驳的讽刺。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可笑而可悲的笑话。
他才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掐灭了希望之火的人。
卫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没有阻止白树成的质问，也没有安抚杨书剑的崩溃。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观察者，看着因果的链条如何一环扣一环，最终将人拖入自己亲手挖掘的深渊。
杨书剑最终挤出破碎的声音：“那时候……阵亡率73%……”
他猛地抬头：“围墙塌了快一半……弹药的库存告急……多少兄弟们的尸身都无法寻到……”
“你告诉我！白树成！你告诉那时候该怎么选？！”
“是赌一个看不见的未来，还是先保住眼前成千上万活人的命？！”
“我以为……我以为我选的至少不是最坏的那一条路……”
“可是……可是现在……”他的泪水从眼角溢出，“现在躺在那里的是她啊……”
白树成揪着他前襟的手缓缓松开。
他想起五个月前，杨书剑独自站在阵亡者名单面前，满眼空洞。
那时，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
在尸山血海里，谁还敢仰望星空？
卫可终于动了。
她拿出菌种计划的投票记录，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
杨书剑、肖卓、高鸿、刘一鸣、越明反对。
卫可、宁泊远赞成。
杨书剑抬起手，用军装袖子狠狠擦过脸颊。
“计划。”他嘶哑地开口，“把那个菌种探查计划给我。”
白树成愣住了。
卫可的眉头骤然皱起：“你要它做什么？”
杨书剑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这间办公室，看向了墙外危机四伏的废墟。
“有菌种的地方必然有药。”他声音低沉。
“我记得，计划里标明了几个最可能的地点，我去把它们带回来。”
“你疯了？！”白树成惊诧道，“那些都是未探索区域！地形、路线、怪物和疯兽的数量、药品与菌种的具体位置都是未知数！高老当初制定这个计划，是准备组建专门的队伍，配备最精良的装备和足够的火力才去尝试！你一个人去？那就是送死！”
杨书剑语气平静：“我不会死。我会回来。”
他重新看向卫可：“委员长，请把计划给我。”
卫可凝视着他：“你知道，我不可能准许你的行动。你的战力，对基地至关重要。”
杨书剑低声笑了笑：“委员长，如果您没有这个想法，这份文件应该在档案室，而不是在您的办公室。”
“您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执行它吧。”
卫可面无表情。
杨书剑仍自顾自继续往下说：“这份计划不可能再通过管委会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但以我私人的名义，就不会对您的顾虑有任何影响。”
他像是抛弃了所有，毫无负担地道：“我可以向您保证，无论成功与否，这一切与您毫无关系，均由我个人承担……”
卫可的目光在杨书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欣赏。
她从办公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了完整的档案袋，将其放在桌面上。
“你很聪明，书剑。”卫可的声音如此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这份计划，确实在我手里压了五个月。”
“惨案后的基地，就像一艘被打穿无数个洞的航船，首要任务是堵洞，保证它不立刻沉没。那时候提出组建专业队伍，深入未知区域寻找特定的菌种和药品，必然会失败。”
“时机不对，人心也不稳。”
她打开档案，露出里面详实的地图、标注和风险评估报告。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份计划没有价值。”
“相反，它的价值比我们当时预想的还要大。”
她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几个被红圈标注的地点。
“当时高老和科教部、探索队商议后判断，这几家大型制药厂或附属的研究所，在灾变初期可能启动了应急封闭程序。如果运气足够好，里面的菌种库和一部分成品药，或许还能保存下来。”
她抬起头，直视杨书剑：“我需要这份可能性。”
“基地不能永远依赖废墟里零散的、过期的拾荒所得。我们需要稳定的、可控的药品来源。”
“但我不能以管委会的名义推动它，至少现在不能。”
“分歧太大，代价太高，失败的风险足以让本就脆弱的平衡更加危险。”
杨书剑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当卫可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我明白。所以，这是我个人的行为。与委员会无关，与您的指令无关。”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地图和标注上：“我需要知道最可能的路线、预估的障碍以及目标内部可能的结构信息。还有……”
他顿了顿：“关于菌种和药的具体标识和保存条件，我不是专家，需要最简洁明确的辨识方法。”
卫可点了点头，将档案完全摊开。
两人俯身在地图前，顶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密密麻麻的批注上。
“首选目标是这里，”卫可指向距离基地相对较近，但被标注为中度风险的一家生物制药公司旧址，“根据旧时代的资料和前期有限的无人机侦查，它的主体建筑保存相对完整，地下菌种库有独立电源或液氮储存设备的可能性最高。但通往它的主干道在混乱时代完全损毁，且这片区域……”
她快速而清晰地讲解着已知的信息和巨大的未知，每一个判断都基于有限的资料和理智的推测，同时也坦诚其中巨大的不确定性。
杨书剑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关于怪物与疯兽的活动规律、建筑可能的入口以及极端情况下如何确保样本不被污染或损毁。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悲壮的情绪。
在这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情报交换和战术规划。
“……记住，你的首要目标是存活，并带回信息。”
卫可最后强调，语气不容置疑。
“哪怕只是明确某个地点已经彻底损毁的消息，都比毫无意义的牺牲来得更有价值。基地承受不起再失去一位委员兼顶尖战力，尤其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些许：“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杨书剑知道她指的是沈昭病危、研究受挫、内部暗流涌动的这种时候。
他默默记下所有要点，将关键信息在心中反复勾勒。
“等等。”白树成打断道，“你们刚才讨论的重点是路线和外部风险，但进去之后，怎么找到、怎么拿、怎么带回来，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尤其是菌种。”
他从自己那件脏兮兮的白大褂口袋里，摸索出一支短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就着卫可办公桌的一角，开始飞快画起简图。
“听着，书剑，时间不多，我只说重点。”
“大型制药厂或者研究所的菌种库，尤其是具备高级别生物安全防护的，核心保存方式就两种，第一种是超低温冰箱，第二种是液氮罐。”
“断电时间不明，超低温冰箱里的东西基本可以不用指望了，温度失控，菌种存活率极低。你的首要目标，是寻找液氮储存区域。”
他画了一个圆柱体，在旁边标注LN2。
“液氮罐具有良好的保温性能，即使电力中断，液氮挥发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如果罐体没有在灾变中破损，如果初始填充量足够，现在里面很可能还有残留的液态氮，或者至少维持着极低的蒸汽温度。那里是最有可能找到活菌的地方。”
杨书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白树成的笔尖：“如何辨别？以及如何取出？”
“找标识，液氮储存区或者LN2 Storage或者类似的标牌。罐体本身很大，金属外壳，有压力表和液位计。”
“最好的转运方法是用小型液氮罐或转运罐，但如果实在没有，你可以临时用你的军用金属水壶，但前提是里面一滴水都不能有，必须彻底干燥。”
“然后用长镊子或者用多层厚布包裹手部，迅速从大罐的提篮里拿出菌种管。”
“一般是小指粗细的密封塑料管或者金属管，上面有标签。动作一定要快、准、稳。”
“然后，立刻将它放入你盛有少量液氮的容器中，并再舀足够的液氮完全浸没菌种管。然后，迅速盖上盖子，留一点缝隙。”
他将那张画满潦草图示和标注的纸片塞进杨书剑手里：“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给不给咱们基地，给不给沈昭留这条活路了。”
杨书剑直起身，向卫可和白树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但这次，礼节的意味很淡，更像是一种告别和确认：“在我离开期间，沈昭……和基地就拜托您和白医生了。”
卫可点了点头：“我会和白树成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为她争取时间。至于基地……”
“在你带回结果之前，有些声音，我会让他们暂时安静。”
没有更多的话语，杨书剑转身离开了委员长办公室。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
前方是迷雾笼罩的未知，而身后是亟待拯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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