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

　　出乎意料，在第一节课刚开始五分钟时，教室门口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喘气声，同学们和任课老师都齐刷刷转头去看，只见戚许站在门口。

　　他肩头挂着蓝黑色书包肩背。

　　整个人褪去了在元旦直播晚会上镜头前的精致，现在的他，卸下所有光环，带着一种从千里之外匆匆跋涉而来的真实疲倦感，甚至眼睛下还泛着明显的青黑。

　　“大明星返校啦！”
　　“你元旦唱的歌简直太好听了，能不能课间再给大家唱唱啊！”
　　“我们简直想死你了！！”

　　几个因篮球熟络的男生在起哄。

　　沅曼攥着笔尖的手微微收紧，她眼睛紧紧盯着戚许略显苍白的脸，昨晚，他不是还在群里说跨市半夜要去录制吗...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又返校了。

　　黑眼圈那么重，估计都没睡。

　　老师在前维持秩序，同学们鼓掌欢迎戚许的归队，只有沅曼还沉浸在对方是敬业的空中飞人，被看的人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四目相对瞬间，沅曼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这一次，她没有眼神闪躲。

　　她看到戚许眼里有着掩不住的疲倦，戚许从她身边路过时，甚至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们的座位又变回之前的。

　　戚许还是坐在她身后，从戚许落座后，沅曼就很有眼力见的无限往前靠，好给戚许留出足够的空间去伸展他那长腿长胳膊。

　　老师：“大家看课本第二段。”
　　“一会我请同学站起来翻译这段文言文的内容，都认真点看，每个人都有可能被点到。”

　　周围安静，只有翻书的轻响。

　　起初沅曼身后只是极轻的呼吸声，没过多久，一声短促的“晤”从后桌传了出来，不疾不徐，沅曼耳朵不由去捕捉那阵与课堂氛围格格不入的疲倦呼吸声。

　　紧接着，疲倦的呼声绵长响起。

　　这下，大家都回头了。

　　沅曼笔尖一顿，也悄悄随着众人的回头动作往后瞥了一眼，只见戚许趴在书桌上，额前碎发遮住眉眼，校服外套被随意搭在椅背，露出里面的黑色夹克。

　　想来是教室温度过高，他太热。

　　但这个黑色夹克挺显成熟。
　　尤其是穿在戚许这样锻炼后的体型上，那种与对方不是同龄人的感觉，又出现在沅曼心里。

　　“喂喂喂兄弟过了啊。”

　　眼见语文老师闻声往过走，周围的男同学直接动手摇了摇戚许，戚许一下被惊醒抬头，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还分不清自己此时在哪的恍惚感。

　　回头的沅曼正与对方对上眼。

　　显然她没想到戚许被这么随意摇一下，就会这么快的醒来，所以她还维持着上一秒扭头的八卦姿势。

　　四目相对瞬间，空气凝了。

　　刚睡醒的戚许眼睛很红，近距离看，都看的到充斥在他眼白里的每一道红血丝，是熬夜通宵后没褪去的痕迹，眼里空洞洞的，卸下所有光环，就只剩下疲倦。

　　沅曼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她想到戚许昨晚在q-q上发的消息，再想到他今早还飞回赶来上课，她想，如果她是老师，她都想告诉戚许，你睡吧，要是在这睡的不舒服，就去办公室的沙发睡。

　　语文老师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戚许主动起身：“老师抱歉。”

　　“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要不先去医务室那边看看？”语文老师也很善解人意，戚许的状态摆在那，一看就是被连轴转的夸张行程折磨的。

　　“谢谢老师。”

　　戚许听出老师的言下之意。

　　他拿起校服外套，起身起的有些快，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忽地就眼前一黑，直直的往前摔了去，还在假装翻译文言文的沅曼被身后人重重连人带桌椅压倒在地。

　　疼...
　　沅曼到抽一口气。
　　她抬手去摸右半边脸，触到了点温热的湿意，低头一看，是红色的血。

　　班内的秩序瞬间乱了套。

　　玩的好的几个男生跑过去扶起意识不清的戚许就往医务室跑，老师看到沅曼被铁桌椅划伤的脸，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瞬间额头拧成了疙瘩，让几个同学赶紧把沅曼往医务室送。

　　“这节课自习，课代表监督。”

　　语文老师安排好班里秩序后就跟着跑去了医务室，戚许是过度疲劳引起的晕厥，校医已经给挂上了点滴，而沅曼脸上的划痕就有些严重，需要缝针。

　　校医室的白炽灯亮的晃眼。

　　沅曼躺在治疗床上，两手不由攥紧床单，被校医近距离检查被划伤的伤口。

　　童老师听到消息后赶了过来。

　　“怎么样，是不是疼傻了？”童老师的语气里满是关切：“再忍忍，打了麻药之后就能好一点，校医去找无菌包拿器械了，很快就不疼了。”

　　沅曼疼的右眼都睁不开。

　　但她还是强忍，反过去安慰童老师：“没事童老师，也不是很疼，能忍受。”

　　童老师又去戚许那边。
　　戚许还没缓过来，但生命体征平稳，正在输液，没一会校长带着一行人也声势浩大的过来了。

　　童老师：“校长我们通——”

　　“先暂时不通知。”校长打断童老师，告诉他：“一定要等人醒来之后再告诉那边，如果现在通知，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就会变成人在学校昏迷不醒出的事，到时候舆论根本压的学校没办法翻身，而且在后面的谈判，我们也没有话语权。”

　　男律师：“封锁消息。”

　　“已经让技术师傅去把信号屏蔽器都打开了。”学校宣传科负责人：“学生们的手机是没有信号的，现在就等戚许人醒来，等人醒来，我们现在所有的考虑都是多余的，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说的，怎么跟戚许要死了...

　　沅曼都顾不上脸上撕扯的痛，她回头去看病床上的戚许，戚许还在吊点滴，人暂时还没清醒，今卫铭请了假也没在学校，不能守在戚许身边。

　　校长一行人又出去说事。

　　听了几句后的沅曼也大概懂了意思，这可能就是在推卸责任，万一结果不好，他们在提前为后面的舆论战布局做准备，想到这，沅曼心咯噔了一下。

　　医务室的白大褂带消毒水味。

　　校医过来给沅曼清理伤口，刚还围在校医室的同学，除了要处理伤口的沅曼，都被老师撵回了教室。

　　“还是会有点疼，忍忍。”

　　校医手里的弯镊夹着酒精棉球，再给沅曼时间做了心里准备后，她去消毒伤口。

　　刺痛感让沅曼不由抽了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但好在麻药起效快。

　　沅曼听着校医手下的缝合针穿破皮肤的声音，心中默默数着，缝了四针，缝针结束的她满头大汗，说是打了局麻药，但还是能感受到皮肤被扯着的疼。

　　沅曼被安排在戚许旁边的病床。
　　她也输上了液。

　　“戚许...”

　　沅曼的眼睛因为缝针后抽的疼，感觉连眨眼这个动作都变的受限，但她还是微微侧头，努力看向戚许那边。
　　戚许躺在那还是没动。

　　她又叫他：“戚许。”

　　这次，戚许睫毛颤了颤。
　　但没睁开。

　　沅曼见叫他有用，又不停的叫他名字，戚许被喊的有些烦，眉微蹙，随后缓缓睁开眼，因为头顶的白炽灯又被迫半眯眼，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捂眼睛。

　　沅曼在旁制止：“别动！”
　　“你手上还打着针呢。”沅曼指了指戚许的手，戚许也低头去看，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戚许顿了顿：“晕了。”

　　“对晕倒了，刚老师们还——”

　　到嘴的话戛然而止，沅曼突然于心不忍，她该怎么去告诉戚许，告诉他平日对他友善关心的老师校长，在他晕倒迟迟不醒时，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推卸。”

　　戚许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

　　原来他都知道...
　　沅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头转了回来，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被输入体内，她忽地感觉好冷，另一只没输液的手将被子掖严实。

　　“沅曼...”

　　半响，隔壁床的戚许叫她。

　　沅曼：“嗯？”

　　“你怎么也在这？你眼睛那怎么弄个纱布？”戚许问她：“难不成你也跟我一样饿到低血糖晕倒摔伤了？你最近，手头应该有钱去吃饭吧？”

　　沅曼听到后开始犹豫。
　　戚许直直倒地对着她砸下来，那一刻，戚许其实已经晕了，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原因，才让她手中的圆规顺着眼尾直直戳上划下来。

　　沅曼扯谎：“一般。”
　　“也可能是饿的。”

　　“对了，你怎么会低血糖？”沅曼好奇的问：“你应该不存在没钱吃饭的问题吧...而且，看你也总是锻炼健身，身体素质不应该是这样的。”

　　戚许打了个哈欠疲倦的笑了。

　　为了方便聊天，他干脆转身直接面朝沅曼这边，没输液的手枕在脸侧下：“最近赶通告太累了，前几天又是上元旦又是去给你们比赛开场，为了维持镜头前的最佳状态，每天几乎就是啃几个苹果，实在饿的不行就喝水。”

　　“...”

　　沅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打量的眼神不断在戚许身上描，尤其是从头看到脚，好像在说，就你这身高和体格，你每天就啃几个苹果？还一连啃了好多天？

　　那他不晕谁晕？

　　戚许满眼疲倦，有些无奈的笑：“别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被提醒后沅曼就垂眸。

　　输液室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戚许用被子捂住头，小声对沅曼叮嘱：“别说我醒来了，我还想多睡会，不想去应付他们的逢场作戏。”

　　年级主任和童老师推门而入。

　　童老师看到沅曼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但脑中还是闪过没被处理前的触目惊心，她过去拉着沅曼的手：“现在不疼了吧？”

　　沅曼摇摇头。

　　她往那边撇了一眼，校主任正蹙眉看着戚许那边，校医处理完别的同学过来招待领导，校主任问：“还没醒来吗？”

　　“还没吧？...”

　　校医刚也不在，她朝沅曼看去，刚这边就只有沅曼在，沅曼当下三双眼睛齐刷刷注视，她如鲠在喉，但想到戚许的话，硬生生摇了摇头。

　　校主任：“你确定没事？”

　　“从抽血化验的结果上来看没事。”校医说：“该给的液体和能量也给打上了，可能是因为疲劳过度，还得缓缓。”

　　“行吧，醒了叫我。”
　　校主任兜里的手机一直响，没说几句也没深究任何细节，留下一句话就又匆匆离去。

　　休息室短暂恢复安静。

　　沅曼眨着健侧眼看着童老师笑，童老师疯狂叹气，她还在气头上，压低的声音满是心疼：“真是无妄之灾，来了还不如不——”

　　“童老师。”

　　沅曼及时叫停童老师。

　　她手下的动作甚至是带着点急切去拉了拉童老师的袖子，童老师不解：“怎么了？是还有哪不舒服吗？”

　　“没事...”
　　沅曼想了个合适的理由。
　　“童老师，我现在已经没事吧，你就不用操心我了，快回办公室休息吧，这的消毒水味道太刺鼻了，你还怀着小宝宝呢。”沅曼催着她离开，生怕她在说些什么被装睡的戚许听到。

　　童老师感动：“没事。”

　　“你放心，你脸上的伤，我这次一定要在戚许那边给你讨个——”童老师的袖子又被拽了下，她皱眉：“怎么了？”

　　沅曼掀开眼：“没事的。”
　　“先不说这个吧。”

　　她那会没有如实告诉戚许自己眼尾的伤，就顺着对方的猜想去附和了，现在童老师在这一开口，恐怕，戚许心里应该有七分底了。

　　童老师努嘴：“怎么不说？”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用圆规给自己把左眼戳瞎了！”童老师情绪变的激动，压低放小的声音里全是愤怒：“要不是戚许突然晕倒朝你那个方向砸过去，你也不会连人带桌椅被压在下面，还被手里的圆规划伤眼和脸，这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眼见话被说出，沅曼无奈闭眼。

　　“童老师，戚许他——”

　　虽然答应了戚许，但童老师对她也很好，她不能再让童老师当着戚许的面继续这样吐槽下去。

　　只是她刚说到戚许。

　　童老师就在床边把话接上了：“戚许真是的，我们都知道他来学校不是为学习，就是为了避他们那个圈子什么文盲童工的风头，你说他通告多没休息好，那就在就家休息得了，赶着点来学校干什么啊，害人啊？”

　　“害的还是我的得意门生！”

　　随着童老师一声发自肺腑的谴责，隔壁病床的人翻身了，童老师立马抿唇保持安静。

　　她冲沅曼挑挑眉。
　　示意她看看，他该不会醒了吧？

　　说实话，沅曼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去往戚许那边看，她酝酿半天才侧头，只见戚许露出半张盖着被子的侧脸，睁开的双眼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沅曼尴尬：“你醒——”

　　“对不起。”

　　戚许掀开被子直直坐起身。

　　沅曼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戚许坐起身面朝她，她扭头躲避，只觉尴尬，在被注视的这几秒，感觉空气都停滞了。

　　“就一句对不起吗？”

　　童老师本来火气就没下去，但潜意识在戚许这种社会名人的身份施压下，即使她刚说的在理，可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应该闭嘴，认为被对方听到当面吐槽不好。

　　结果现在...

　　她听到那又冷又硬的三个字，再看到戚许这幅“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直接开始火冒三丈。
　　如果老师都惧于权贵之下不去维护自己的学生，那她这老师真是白当了。

　　“你是名人是明星。”
　　“你来学校的目的大家都知道，我们能接受你名人身份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困扰，但是——”

　　童老师语气加重：“请你能不能真诚些，学校里没有媒体没有摄像头，你累了就去睡觉，你赶点跑来学校睡觉影响真的很不好，对班里的氛围不好，现在，更是对我的学生造成了身体损伤。”

　　眼见童老师的话越来越难听。
　　沅曼开始坐不住了。

　　她在床边紧紧抓住童老师的手，在眼神对上瞬间，她对童老师摇摇头，她其实也不了解戚许，不知道戚许在被人这样抵着脊梁骨戳脸指责后，会做出什么决定。

　　童老师跟她一样。
　　不对，是所有普通人。
　　在戚许这样的人面前就是底层人，戚许要是不开心了，随时能跟校长那边开出个条件，用名人效应去劝说让童老师坐冷板凳的置换。

　　...

　　童老师毕恭毕敬这么久。
　　现在也算是支棱了。

　　她回握住沅曼的手，宽慰她：“没事老师不怕，我就不信这事还没天理了，大不了就闹媒体，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看看到最后这事最损伤谁的利益。”

　　话音刚落，戚许就低声笑了。

　　为什么会笑...

　　沅曼跟着去看，戚许被骂被间接威胁后没有露出太多表情，眼神却疏远的厉害，他看了童老师几秒，忽地露出个淡淡的嘲讽表情。

　　好像在说，就你？

　　“闹媒体？”戚许挑眉，声音更冷：“您之前在我面前，可不是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戚许一把扯掉手上的吊针。

　　他走到童老师身边：“你心疼沅曼我能理解，但你能学会尊重人吗？在我还没表态的情况下，这样咄咄逼人不好吧？怎么，你们学校的人现在已经全员靠吃我身上的舆论来讨好处吗？”

　　戚许语气平淡的近乎残忍。
　　“我猜，从我进入你班里的那一刻，你的邮箱电话都要被人挤爆了吧，他们承诺给的钱，应该比你那点工资高多了吧？一方面想收钱，一方面道德感又过不去，现在借着沅曼受伤的缘由，在对我泄愤是吧？嫌我的到来，让你对有违道德的钱只能看不能摸是吗？”

　　童老师被戳中：“你...”

　　“戚许-”

　　沅曼听出戚许语气中的不善，她不由半坐起来，此时什么也顾忌不上，伸手就去握戚许的手腕，示意他伤人的话不要再多说。

　　戚许睨她眼，语气稍缓和。
　　“你放心。”
　　“我会让冲哥私下联系你的，给你找最好的医院制定最好的治疗修复方案，别担心，我会负责的。”

　　说完，他拿起外套径直往外走。

　　各种情绪涌上沅曼心头，无措、慌张、酸涩、尴尬，她恍惚间看向身边的童老师，童老师的表情跟像被什么精准刺到心坎里一样，面色惨白。

　　原来...

　　现实真是戚许说的那样吗？

　　她心中那个对她关怀备至，无微不至的童老师，在面对戚许时，真的是戚许刚说的那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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