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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串
六月的天气热而不燥,空气中浮荡着清甜的花香。
街头巷尾多了许多卖花女,竹编的篮子里盛着成堆的栀子花和串成手串的茉莉花串。
楚明瑟在家中坐拥六大盆茉莉,此刻正坐在小板凳上自己穿茉莉花串。
她喜欢茉莉花,花苞小巧洁白,香味清淡不冲鼻,从早到晚能能染一身甜津津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茉莉,莫离。
多好的寓意呀!
小时候阿娘就总拿茉莉花串哄她,“只要戴上它,阿爹阿娘与瑟瑟就永远都不会分离了。”
多年下来,在六月戴茉莉花串,俨然成了楚明瑟要严格恪守的“习俗”。
翠绿的叶芽叠着雪白的茉莉花苞,层层舒展,首尾交接成环,戴在皓白的手腕间,清冽的微香幽幽散开。
楚明瑟盯着裴照雪漂亮的腕骨发呆,直到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才回过神,。
裴照雪无奈地瞧她:“方才与你说的,可记住了?”
楚明瑟抿起唇角,乖巧又讨好地笑笑,“再说一遍吧?”
裴照雪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蓦地伸出两指捏住她的脸颊肉晃了晃,“我只讲一遍。”
“可是刚刚那遍我没听见。我没听见,就相当于没有说嘛。”楚明瑟眼珠骨碌碌一转,开始狡辩加讨好,“而且都怪雪团哥哥的手生得太好看啦,我才会走神的。”
裴照雪哼笑一声:“那是怪我?”
“怪我……”楚明瑟悲伤得摇摇头,“阿爹说了,是我自己定力不够,看见好看的人事物就会被吸引视线,太不应该了……”
嘴上在谴责自己,实则又暗戳戳地将裴照雪夸了一通。楚明瑟心底冒起骄傲的小泡泡,天啦,她也太会哄人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藏不住一点小心思,这般想的时候眼底都漾起了明显的笑意。若她与小栗子一样有尾巴,此刻怕是已翘到天上去了。
裴照雪偏偏吃她这一套拙劣又明显的哄人手段,松了手,重新展开书卷,准备与她再说一遍。
笃笃,忽然有人敲门。
王管事的声音隔门响起:“郎君,京中来人了。”
裴照雪指尖一顿,转眸望去,眼底晦涩不明。
清风拂过石榴树的枝桠,沙沙作响,遮住了院中絮语。
楚明瑟坐在屋内瞧着外头毕恭毕敬与裴照雪说话的人,和那人身后堆叠的箱笼,不安地揪着小拇指。
她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五年来,京城裴家从来无人过问裴照雪,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态度这般恭敬有礼不说,还带了许多礼品。
她的目光落在裴照雪的身影上。他又翻出了素舆坐上,刻意有些无力的样子倚在靠背之上,日光将他的脸色映得苍白,更显出几分羸弱。
前两日平安说“京中出事”,是不是就与今日有关?
待来人离开,裴照雪转身回房时,便对上楚明瑟眼巴巴的视线。
他心下一软,对自己的决定又多了几分犹疑。可他等了许久的机会,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裴照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回楚明瑟旁边,先说道:“我与你说完,你不许哭。”
楚明瑟睁圆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脏,“瑟瑟承受得住,你说吧!”
“裴嘉平去打猎时不慎摔下山崖,昏迷不醒。”裴照雪说完一句,见楚明瑟神色茫然,解释道:“裴嘉平是裴行亦养的外室之子。”
楚明瑟:“裴行亦是……?”
“……我父亲。”
楚明瑟点点头,有些不解。这人她都不认识,摔就摔了呗,雪团哥哥干嘛担心她会哭呢?
裴照雪继续道:“裴行亦这些年身体不好,膝下再没第三个孩子,裴家几位长辈担心裴家后继无人,便催着他将我接回去。”
“你要去京城了吗?”楚明瑟一张口,鼻尖便是一酸,眼底迅速泛起了薄薄一层泪意。
“说好了不哭的。”裴照雪忙捧起楚明瑟的小脸蛋,试图让她的眼泪倒流回去,急匆匆补充道:“我不会在京城久留,很快便回来了。”
楚明瑟撇撇嘴,她也不想哭,只是实在忍不住。眼下听他说很快便回来,眼泪水便停在了眼睑处没有落下,闷声问道:“很快是多久?”
“接了母亲我便回来。约莫……到禾姨院子里那颗山茶树开花时,便能回来了。”裴照雪也无法确定确切的时间,只能给了个笼统的答案。
当年余琦怀母子陷害于他,他所受的断骨之痛,与母亲分离之痛,总要尽数还回去才好。待处理了她们母子俩,他再将母亲接来水津镇,往后便在此安居,也是极好。
山茶花要到秋日才开,如今才六月。楚明瑟的眉眼耷拉下去,眼泪欲落不落的。
可想到他说要接他母亲回来,定然是回京去办要紧事。况且裴照雪的生辰在腊月里,山茶花开时回来,他们还能一同过生辰。
楚明瑟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抬袖抹去眼中的水汽,认认真真地与他约定:“那说好了,山茶花开的时候一定要回来。不然……不然……”
“不然我就从那天起一直不吃饭,直到你回来为止。”楚明瑟摆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傻不傻啊?”裴照雪无奈地揉揉她的发顶。她想了半天威胁的话,竟还是从自己下刀。
楚明瑟哼哼两声,不舍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呀?”
“路上的吃食和衣裳什么的都还没收拾呢,怎么也得再过……”楚明瑟在心里数着日子,一两日就走有些太快了,七八日再走好似又有些晚。
“三日后便出发。”裴照雪一锤定音。
三日啊……好吧好吧,不是明天不是后天,而是大后天才走,时间还很充裕。
楚明瑟将自己哄好,跳下椅子,开始撸袖子,“那我现在就去帮你收拾行李吧。”
裴照雪哭笑不得地将她拦下来,“有平安和王伯在,你就不用凑热闹了。”
“我此去京城,还咬数月才回,你的功课,一日也不许落下。”裴照雪揪着楚明瑟的衣领将她拎回座位坐好。
楚明瑟想到自己要独自努力,顿时失去了向学的力气,一头栽向桌案。一只温热的手接住她砸落的脑门,不容置疑地将她的脑袋抬起来。
楚明瑟只能闷闷不乐地拿起笔,准备将功课记下来。
“不多。”一本裴照雪手抄的《诗经》推到她面前,“每日临摹三页,我回来要检查。若有懈怠……”
“郎君——!”
王管事惊慌失措地闯进来,素日里稳重的老仆此刻面色惨白如纸,连门都忘了敲。
一名风尘仆仆、袖缠粗麻的裴府家仆紧随其后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着嗓子道:“郎君……夫人……夫人她于五日前病重难愈……”
裴照雪的目光落在那人臂上刺目的麻布之上,指尖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如一尊冰冷僵硬的玉石,几乎不敢去听他接下来说的几个字。
“……已仙逝了……”但这几个字还是如一把钝刀般凿进他的脑中。
“啪嗒”,楚明瑟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刚铺开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漆黑的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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