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入墙来

　　岑遥的秋海棠到底还是绣好了，虽然没有母亲的金丝菊精巧细致，但也能看得出是朵花来。

　　气氛融洽地用完了午饭，岑遥对着绣绷继续缝缝补补，试图让它变得更顺眼些，小月亮眼睛骨碌碌一转，扭扭捏捏凑到易骧旁边，把荷包里的折纸塞给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眨巴着眼盯着他。

　　修长的手指展开纸张，看到纸上的墨迹走向易骧恍然，这是易府的地图。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小月亮做贼心虚地向旁边望望，贴在他耳边，指着图上星星的位置小声用气音问他。

　　这颗星星……看方位，好像在柏青院？

　　“是……”

　　“不可以作弊。”

　　尚未说出口，一道声音从右后侧传来。

　　小月亮一个激灵刷地转过身，娘亲还在对着绣绷较劲，手中的针线已可以流利地穿梭来去，奶奶在娘亲旁边指导，仿佛都没看见她一般。

　　是娘亲的声音无疑，可恶，被发现了。

　　“我下午无事，陪你一起找如何？”

　　小月亮的眼睛一下子亮起，转过身抱着易骧的胳膊欢呼雀跃，“好！”

　　视线越过小月亮毛绒绒的头顶，易骧对着岑遥点点头。

　　“放心，我肯定不会帮她作弊的。”

　　“我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的！”

　　发表完雄心壮志，小月亮恢复斗志，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易骧走了。

　　岑遥一个手抖，看着下错了针还拉出来的线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地拽着上一步走的线把绣针带出来。线恢复了，退针的地方也留下了个不足米粒大小的洞，拿针戳戳旁边的排线，好歹是糊弄了过去。

　　还是十字绣比较简单。

　　另一头，小月亮掰着手指头，挨个数自己去过的院子。

　　“所有的地方还有花园都去过了，可什么都没找到。”

　　“……”

　　易骧拿过地图，指着上面代表起始点的摇风院，“从这里出发，跟着路线重新走一遍如何。”

　　“好叭。”

　　小月亮看地图看得迷迷糊糊，乖乖跟着易骧从摇风院出发，跟着地图的指引，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拐了几个弯后终于到了星星附近。

　　“好奇怪哦，星星在一条粗粗的线上。”

　　“那条粗粗的线是柏青院的墙壁。”

　　现在两人正站在柏青院的墙壁外侧，盯着这面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墙壁，前前后后地搜查。

　　易骧回忆着图上的内容，星星在代表墙壁的线上，旁边似乎因为线条反复描绘凸出来了一个点，还有一棵树的图案。

　　柏青院的墙壁内外都种了不少树，小月亮正绕着墙外的一棵树转来转去，试图发现点什么。

　　再往前走几步，那个位置，似乎有些熟悉……

　　“啊，这里有个洞！”

　　难道，是那个点？

　　小月亮已经拨开了草丛，伸出手比了比洞的大小，然后又兴奋又谨慎地把头探了进去。

　　易骧：“……小心点。”

　　“我好像可以爬过去。”

　　说着，小月亮就趴在地上，一点一点贴着洞的边缘蹭了进去，虽然看不清头脸，但还在这半边的衣物已经沾满了尘土，皱得不成样子。

　　罢了，她开心就好。

　　易骧把衣摆一撂，顺手塞进腰带，退后几步，接着极其熟练地攀上了墙头。

　　墙那侧，小月亮已经拍着灰爬了起来，惊奇地打量四周。

　　这里是柏青院的西后侧，距离房屋不足九尺之隔，排列整齐地种了一排树，重重叠叠的绿荫覆盖了这一处方寸之地，墙角还堆了些杂物。

　　“我过来了，你在哪呀？”

　　小月亮总算想起了被自己落到另一边的易骧，双手合成喇叭喊人。

　　“抬头。”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望去，易骧正潇洒地坐在墙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浓绿的翠色在他身侧招展，一抹鲜艳的丹红格外显眼。那抹艳色是——

　　“是风筝！”

　　长臂一伸，易骧抓住树枝间卡着的风筝利落地跳了下来。

　　小月亮第一时间跑过去，脸上兴奋不已，既有对帅气翻墙落地的崇拜，也有成功找到娘亲宝藏的欣喜。

　　抱着彩绘风筝，小月亮脱口而出：“谢谢爹爹！”

　　.

　　静棠居的小厨房，各类食材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等待两位主人的临幸。

　　吕清虹衣着朴素，已经穿上了围裙和袖套，架势十足地拎上了菜刀，将洗干净的莲藕切块备好，准备煲汤。

　　岑遥围观了一会儿，也开始了自己的糕点制作。当然，离不开厨娘的指导与帮忙。

　　待易骧领着梳洗好的小月亮回来时，静棠居已经满院飘香。

　　空气中除了藕汤的浓郁香甜，还有着淡淡的药草苦香。

　　晚间蚊虫多，为了在庭院用餐赏月，婢女早早熏了艾草，多少避上一避。

　　“娘亲，我找到宝藏了！是风筝对不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月亮将蜻蜓风筝举过头顶，向着院内飞奔而来，蜻蜓的对翅随着她的脚步忽悠摆动，如一只红蜻蜓闯入庭院，在花间流连。

　　“恭喜我们的月亮女侠！”

　　一张白净的脸从小厨房的窗后探出，目光追逐着那只四处飞舞的红蜻蜓，触及院门前之人，眼中不约而同扬起了笑容。

　　“来得正巧。”岑遥端着一碟热腾腾的桂花糕出来，“刚出炉的桂花米糕。”

　　桂花是这两日画眉逮着府里为数不多的几株四季桂一点点摘下晒干的，今日全部熬成了桂花糖浆，正是时令风味。

　　小月亮除了玩就是在吃上最积极，当即放下风筝去拿桂花糕。

　　“见者有份，来一个？”

　　盘子朝易骧的方向递了递，易骧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笑纳，捏起一块桂花糕。

　　桂花糕入口软糯，糯香与桂香融为一体，香而不浓，甜度正好。

　　“谢谢，味道很好。”

　　“好吃！还要！”

　　小月亮右手抓一块，左手还想抓一块，结果盘子一下子升高，到了她够不着的高度。

　　“最多吃两块儿，不然等会儿其他好吃的你可就吃不下了。”

　　岑遥已经看清了这个小馋鬼，肚子不饿也想吃，肚子饱了还要吃，总要尝尝味儿才行。

　　“好吧。”为了更多美食她可以暂时忍耐。

　　这回小月亮不再两口吞了，小口小口细嚼慢咽起来。

　　盘子向前一递，岑遥：“你可以多来两块。”

　　易骧摆摆手，虽然味道和口感都不错，但手指上黏黏糊糊的糖渍实在难以忽视，而且……他刚刚还未净手。还是待会儿再品尝吧。

　　无所谓地耸耸肩，岑遥端着盘子放在庭院里摆好的方桌上。

　　紫苏端来了水盆给小小姐擦手，易骧也如愿净了手。

　　“你们坐，我去换身衣服。”

　　身上的这件外衣不仅沾了面粉，还不知怎么蹭上了果酱，好在是件专门换来的细布衣裳，好换洗。穿着绫罗绸缎做饭，那是难为自己。

　　秋意渐浓，夜色也比往日来得更早，或挂或摆的各式灯笼点亮了院落的明光，蛐蛐在灌丛间欢快地唱着歌，不知疲倦。

　　天上，一轮圆月自东方升起，悬挂正空。

　　七月十六，是为满月。

　　一家四口坐于庭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不算隆重，却处处是家人的浓情心意。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愿我们的小月亮长乐无忧，岁岁欢喜！”

　　吕清虹首先道喜，双臂将小月亮拢入怀中，眼中满是怜爱。

　　当初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如今长成了一株嫩生生朝气蓬勃的小树苗，每日追逐着阳光与风雨，真好。

　　“易露白小朋友，你今天几岁了？”岑遥特意问她。

　　“五岁了！”

　　小月亮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从奶奶怀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臂朝天重复道：“易露白今天五岁啦！”

　　易骧坐在她的对面，只是微笑着看她与岑遥笑闹，胸口涌动着暖流。

　　他多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活泼聪敏的女儿，这种感觉奇妙得难以言喻。

　　没有外人的打扰，没有特别的仪式，在家人的陪伴中，小月亮五岁了。

　　饭食过半，也到了岑遥的糕点上桌的时候。

　　桂花糕、蜜桃山药糕，以及绵密细腻的山药泥辅以各色果酱：粉红的蜜桃、紫黑的葡萄、金黄的柑橘，还有星星点点如金箔的桂花。

　　“山药泥是冰过的，只可以吃一份。”岑遥提醒小月亮。

　　“那我要柑橘酱。”

　　金黄色的果酱淋上雪白的山药泥，酸甜的气息萦绕鼻间，不由口齿生津。

　　其余各人也挑了自己想要的口味，分别品尝。

　　“山药泥中加了牛乳与蜂蜜？”

　　“嗯，口感更顺滑些。”

　　“颇有创意。”

　　岑遥笑笑，拿手帕擦去小月亮脸上蹭到的果酱，她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想起来才会折腾两下。

　　碍于食材和技术的缺陷，她没想过弄什么太复杂的奶油蛋糕，和厨娘商讨后弄了些简单的中式糕点，还要麻烦厨房采购一些不怎么常见的蔬果，也算是偶尔的任性了。

　　小月亮喜不喜欢尚不知道，反正她之前挺喜欢蓝莓山药的。

　　“母亲，我们可都把礼物拿出来了，您还要藏着不成？”

　　小月亮吃过糕点，又拿着风筝玩去了，满院子乱窜，听到娘亲的打趣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少了一份礼物，登时跑过去趴在吕清虹腿边，双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诶哟，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吕清虹轻轻捏住小姑娘肉肉的脸颊，故意问她“奶奶不小心忘了怎么办？”

　　“没关系，奶奶做的饭就是最好的礼物！”

　　虽然有些失落，但小月亮还是很懂事的，反过来安慰吕清虹不要内疚。

　　吕清虹莞尔一笑，朝丹葵招手，不一会儿，丹葵就拿来了一个画轴。

　　不，说画轴或许并不准确。

　　丹葵与朱槿手持卷轴两端，一幅生动活泼的女童扑蝶图缓缓展现在几人面前。

　　月色皎洁生辉，女童的发丝罗裙也如光芒照耀般流淌着微光。

　　这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绣品。

　　“哇！”

　　小月亮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摸上与她相似的脸颊，触感光滑沁凉，好神奇。

　　惊讶的不止小月亮，岑遥也没想到母亲居然藏了这么一个大手笔，看那精致的做工，她都要吃醋了。

　　“这是我和你扬州的姑祖母表姑母们一起绣的，是我们共同的生辰礼。”

　　虽然还没见过姑祖母表姑母，但小月亮已经提前喜欢上她们了。

　　“谢谢奶奶姑祖母表姑母！”

　　趁着易骧与小月亮说话，吕清虹拉着岑遥的手，给她解释，“你舅母她们没见过小月亮，央我画了图，赶巧才有了这主意。你也有，只是时间不凑巧，她们几个又好磨叽，下回再去扬州，娘就替你拿回来。”

　　岑遥赧红了脸，“麻烦舅母表姐她们作甚，小月亮有了我也就有了，何必劳心劳神……”

　　“不麻烦，她们清闲没事干，也就聊聊天喝喝茶的工夫，是咱们家阿遥讨人喜欢长得好看，绣出来也水灵。”

　　岑遥还想说几句，被吕清虹端来的杯盏堵住了嘴。

　　“新酿的桃子酒，快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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