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和他的哑巴夫人

　　黎风竹主动去了公主府，这次是正大光明地去，只是谈话地点隐蔽。
　　“殿下，你回京都已经好几个月，不知你最初所提及的‘清君侧’谋划得如何了？”黎风竹很好奇。
　　徐靖渊冷笑一声，眼角的皱纹仿佛一支利箭，早已蓄势待发，“此事何需谋划？我只需去信几封，便能有王侯争相响应。更何况，你家的孟将军即刻要前往北境。京都空虚，即使皇帝有精兵在手，也抵挡不了我玄凤卫的攻势。”
　　“殿下这些年难道一直在培养人手？”
　　“我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更何况，玄凤卫一直在我手上，我有充足的时间来布置这一切。”徐靖渊说得十分坚定，那毫不犹豫的语调里藏着睥睨天下的豪情。
　　她向来是自信非常的。当年先皇去世，太子身在外地，朝中有心人拥立皇七子永王，企图在太子返京途中将其劫杀。她将后方交给徐端澈，只身一人轻骑出城，在风雨夜救下了太子，护送他成功返京。只可惜，徐端澈被后宫中人所害。
　　后来，玄凤卫带着搜集的永王谋反的罪证，呈递给了新皇，一举帮其去掉了最强劲的对手。
　　永王一脉临刑东市时，她亲自去送行。她记得，永王对她说：“你如今功高震主，真不怕来日被清算吗？”
　　她那时年轻气盛，对自己的亲哥哥十分信任，回道：“你真是不死心，临了了还要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我与他一母同胞，岂是你们能明白的。你还是安心受死吧，送你一程，也算是我最后的仁慈。”
　　血溅东市，她看着自己的七哥、七嫂还有那几个不过五六岁的侄子侄女尸首分离，心中只觉快意——这群坏人，终于消失了！
　　“殿下并不打算告诉我你会怎么做，对吗？”黎风竹想明白了。
　　徐靖渊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确实没办法相信任何人了，即使这件事她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做到。
　　“你还是个孩子，没必要知道这一切。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她也不希望当年徐端澈的事情重演。
　　黎风竹没有得到确信，突然灵机一动，问道：“那让我父亲来跟你谈，你可愿意告知他？再怎么样，他也能搭把手。”
　　徐靖渊的嘴角抽了几下，“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没必要来我这里。”言下之意，就是黎嘉楠也有自己的心思，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黎风竹顿时觉得不妙。如果靖渊公主和他爹这些年一直在分开谋划，再加上他和孟卓昤，还有尚在蛮族搅扰的黎雅兰和梁清逸，这天下的事可就真精彩了……
　　思索再三，他觉得他有必要把孟卓昤的事告诉靖渊公主。
　　结果，徐靖渊却说：“他的事我也知晓一二，必要的时候，我会推他一把。如果他的行动没能要了皇帝的命，那就由我来亲自操刀。”
　　黎风竹心底暗笑，嘴上说着孩子没必要知道什么，可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支持。说来黎雅兰在蛮族的一切举动，不就是她派了宋归姚去相助的吗？
　　不过，他并不打算指出这一点，反而对靖渊公主有了亲近之意。
　　“殿下可曾听章二说起在湘江的际遇？他告诉我，那里有人认识殿下与章家的一位长辈。”
　　徐靖渊最近见章希音较多，但不曾听闻他说起此事。不过，这一件是黎风竹第二次说起这件事了，她有必要好好听听，“哦？居然有认识我的人找上了怀靖？”
　　黎风竹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不曾见过那人，但将军说曾在那里得到过帮助，知晓那里有一人名叫段澈。就是不知，章二碰见的是否是同一个人。他说那人似男似女，不太分得清性别。”
　　徐靖渊心中一惊，手中捧着的茶盏微微一晃，发出一声轻响，“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黎风竹摇摇头，“我还不曾告诉任何人。殿下可知道那人是谁？”
　　徐靖渊这才笑着看向黎风竹，这次的打量带上了认真，严厉地说道：“你小子难缠得很，总是想方设法从我这里套消息。”
　　黎风竹没有一丝害怕，拈起一块糕点吃了，才回道：“殿下可怜可怜我，我自小没了阿娘，见了殿下，很想亲近亲近。我养了许多鸟儿，改天给你送一只来，保证既听话又能干活。”
　　徐靖渊也卸下了一丝防备，跟他说起寻常事，“在你眼里，你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黎风竹想了想，说道：“阿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回南郡之前，她与我父亲很恩爱，只是她总是很忙，一天到晚要处理很多桩事情。不是东家要送礼，就是西家要参加宴请。饶是这般，她也还能抽出时间看看书，偶尔写信去南郡。后来，回到南郡，她的事少了许多，可是朋友多了，难免时常聚在一起。我舅母又是个喜欢使坏的性子，总是撺掇一群男子带我阿娘到处逛，据说有一次还去了花楼。我那时十分不满，阿娘就没再去过，整日里就带着我读书写字。直到那天她中了毒，我却不知道，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其实现在回看那时，阿娘心里肯定很苦，但她从不曾露出过半分，也不曾迁怒于我。”
　　徐靖渊听得入神，巴不得这时间过得慢一点。她从宋归姚那里也听说过梁九思，在她看来，梁九思就是她最理想的股肱之臣。敢想敢做，有勇有谋，且不会被情感所左右。
　　“你阿娘可曾与你谈起过我？”徐靖渊问道。
　　黎风竹摇摇头，“不曾。但她曾写过一首诗，我读起来，似乎是回赠给你的。”
　　徐靖渊来了兴致，眼睛里闪着光亮，有些急切地说道：“你将那首诗念与我听听。”
　　黎风竹回想了一会儿，念道：“百花争妍盛，一枝独占春。风吹雪满园，柄指星拱辰。靖志以翱翔，渟渊且流深。九天岂高邈？坐地夺商参。”
　　徐靖渊听后，心中一恸，她与梁九思虽不曾见过一面，却像是相识多年的故友。原来，当年梁九思也曾留给她一条路，而她虽不曾收到，却是这么做的。
　　“你的阿娘确实了不起，只恨我这一生，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了。”
　　黎风竹也颇为感慨，“若是当年阿娘没有离开京都，想必确实能跟你成为至交好友。”
　　徐靖渊想起往事，面带悲色，“她要是不走，你和她都没办法活下去。我那皇兄，虽然能力不错，但生来有一股子傲气，自命为天下第一人。最受不了有人能够超越他。你的阿娘和我，从崭露锋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是决计要除去我们的。只是我有玄凤卫在手，他没那个胆子直接害我。所以，他就想假借你父亲的手来害死我。只是他没想到，你父亲是个能忍的，这么多年来从没对我动过杀心。”
　　黎风竹这才明白当年皇帝为何要杀了他阿娘，原来是想一举多得，既除去自己的眼中钉，又将镇国公府收入囊中。
　　“还有如今，你以为他当真胆小怕事，没有可用之人了吗？他可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我没猜错，大皇子才是他心目当中真正的储君，手里握着的兵力不在少数。毕竟这父子俩如出一辙，别无二致。他之所以立三皇子为太子，是为了逼二皇子跳脚，这样一来可以一箭双雕，为他的老大铺路。他当年登基前差点被永王暗害，所以不会给自己的儿子留下祸患。”徐靖渊目光深沉。
　　黎风竹开始害怕起来，“那他岂不是知道了将军的意图？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徐靖渊眼神温和，示意他不用担心，“你放心，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死之前，他是不会让孟卓昤死的。而且，他还会想方设法让孟卓昤成为大皇子的人。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先皇用了同一招数。就是不知道，你家孟将军能否如当年的宋家一样有风骨。”
　　黎风竹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成为了一枚棋子，而且是被不同的人捏在指间。他以为他是以身入局，结果却是，他从来都是一枚棋子。
　　他的复仇，在不少人眼里，从来都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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