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桃花开

　　夏春生感受到了任冬臻的目光，但她没有回应，装作没有看见一样等待她的目光回撤。

　　高二十七班很安静，安静到甚至能听见仲春风跑进教室的声音。教室外面倒是热闹，因为四层大多都是走艺考和体考的学生，相对来说文化课没有那么紧张，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四层的走廊聊天，讨论答案。

　　夏春生的手还握着矿泉水瓶，她将其紧紧地贴在任冬臻疼痛的手腕上。斜上方的炙热视线依旧，她在心里炸开烟花。

　　手腕上的分钟微微响了十几秒，任冬臻收回视线。

　　而在下一秒，夏春生抬起头，与她对视：“任冬臻，还痛吗？”

　　其实痛很痛。
　　腱鞘炎带来的疼痛不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冰敷能缓解的。手腕处动一下就跟骨头被人踩碎又粘合又踩碎一样，神经仿佛被当成陕北大鼓，敲击一下又一下。那种疼痛从神经窜到骨缝，简直如小鱼在珊瑚里瞎游。

　　但是，任冬臻瞧着少女带着关心急迫的脸，“好很多了，谢谢。”

　　夏春生半信半疑，她觉得任冬臻的手应该还没有好，毕竟她能明显看到任冬臻的手还有一点发颤。

　　夏春生知道这是任冬臻在给自己脸，她没戳破，就着话说：“行，那你晚上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多注意一下，带上护腕。”

　　“好。”
　　“我送你下楼？”
　　“行。”

　　夏春生睨了她一眼，伸手要拎过任冬臻的书包：“话这么少，我是摇身一变成老虎能吃了你？”

　　任冬臻默默笑了笑，伸出手想阻止夏春生帮自己拿书包但被她摆了一道，只能悻悻地放下收：“没有。”

　　夏春生乜了她一眼，背上书包往教室外面走。任冬臻的书包是纯黑色，酷飒风的，夏春生背上它也染上了冷酷。

　　任冬臻在后面跟着，看见在书包衬托下，夏春生漂亮优越的肩颈，如歌舞剧中张扬自信的白天鹅一样，心脏有点发.胀。

　　“我背书包吧，挺沉的。”

　　夏春生充耳不闻。

　　任冬臻叹口气，又道：“我是手痛不是肩膀痛。”

　　夏春生倒是理了，但是不同意：“都一样，你就好好休息吧。”

　　任冬臻：“……”

　　直到出了高二楼，走到学校大门口，夏春生才在距离值班室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她脱下身后沉甸甸的书包，单手拎着：“我待会儿要吃饭要洗澡没法送你回去，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拿什么重物，第一时间把护腕带上。”

　　任冬臻心里如同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候突然涌进滚烫的水，把冰化开，把四周都烘得暖暖的。

　　这种温暖从前只有奶奶给她，偶尔神经兮兮的杨羽也会给一点，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给她。

　　她的心都要化了。

　　任冬臻接过夏春生给她的书包，嗓音都有点哑，她低下头不让夏春生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谢谢，你快回去休息吧。”

　　夏春生点点头，她没拆穿任冬臻拙劣的伪装：“你回去把带上护腕的照片发给我。”

　　“好。”

　　夏春生看着她走出学校大门才返回去会宿舍。因为找任冬臻她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澡堂子人肯定多了起来，她得赶紧回去至少先占个位置。

　　宿舍回来的人不少，齐熙熙和张倩溪都已经回来。夏春生跟她们俩草草打个招呼，搬着自己的浴盆飞奔去澡堂子。

　　抱着浴盆过去，抱着空气回来。

　　齐熙熙一看就知道夏春生准是又没有占到位置，她忍不住嘲笑起来：“让你不早点回来，又抢不到位置了吧。”

　　夏春生无奈叹气，“她们是踩了风火轮吗，都这么快。”

　　“哪里快了，是你回来太晚了。”张倩溪擦着头发锐评。

　　那不是有任冬臻吗。
　　她不可能抛下任冬臻啊。

　　“唉，马老师说期中完会公布酒店分房安排，她说这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研学要是想和朋友住可以找她报备。”齐熙熙已经洗完澡，一边收拾待会晚自习用的书，一边百灵通的传播最新消息。

　　张倩溪头发都擦好了，拿着吹风机就要出去，听见这话停下来，“咱班有二十七个女生怎么分配啊？”

　　齐熙熙也琢磨着：“这次好像是所有人都参加，估计多出来的人会和其他班拼在一起吧。”

　　夏春生双眼一亮，跟六小龄童演的孙悟空一样眼冒金光：“要是和外班人一起可以自己选择吗？”

　　“不知道，但我估计悬。”齐熙熙给她浇了盆冷水。

　　夏春生“啧”了一声，没接这盆冷水。
　　她打算期中之后亲自去问问。

　　却说任冬臻这边。

　　夏春生回去后，她没走两步背后传来熟悉的狗叫。

　　任冬臻无奈转头：“干吗。”

　　杨羽背着书包，老神在在地看着她，嘴里的话想说出来又说不出来：“你……”

　　任冬臻最受不了她这副要死要活的的样子，跟湘西赶尸的那个僵尸一样，怪吓人的。她直接道：“有屁快放，没屁快滚。”

　　“我是想说……我刚拍了个照片……你要看看吗？”杨羽说话声音有些抖，显得更像僵尸了。

　　任冬臻直觉不太好，她接过杨羽递给她的手机，看清上面的照片。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洒在校门口，把学生们的身子拉得老长。保安室的玻璃上映着早就发芽有新叶的国槐，上面的叶子被晚霞染得深浅不一。
　　夏春生在前面走着，身上背着任冬臻的黑色书包。任冬臻在后面紧紧跟着她，亦步亦趋。

　　如果单单是这样的一张照片，倒是没什么事情，但是任冬臻的眼神，有问题。

　　任冬臻看向夏春生的眼神太明显了，是赤裸裸喜欢。眷恋的眼神轻易能和友情的眼神分开，任何一个人看见这张照片，能说的不是友谊万岁，是氛围之神。

　　那双眼睛仿佛裹满了蜂蜜，甜到拉丝。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夏春生的背影，周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炽热的视线落在她的发梢、发丝上，只有夏春生，只有喜欢。

　　就连杨羽这种不识眼色的人也能看出来。她舔了下嘴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声音轻到就连任冬臻都要仔细才能听到：“任冬臻，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夏春生？”

　　就那么一刻。
　　明明是天气渐暖的四月，却突然刮来西伯利亚大风，冻得任冬臻说不出话。

　　任冬臻的腱鞘炎好像传遍全身，全身的神经酸到发涩，骨头密密麻麻的像被针扎了一样痛。她闭上眼睛，被逼着直面自己的内心。

　　是不是喜欢夏春生？
　　是。

　　什么时候喜欢的？
　　第一眼。

　　很喜欢吗？
　　很喜欢。

　　那些她之前不想去想，不敢去想的事情在这一秒全部涌上脑海，逼着她回答。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对女生是有不同情感的，所以很多年来，她除了杨羽嫌少与其他女生深交。但是在看见夏春生的第一眼，夏春生的浅瞳撞进自己的浅瞳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心脏空了一瞬后跳到快要爆炸，全身跟被热水烫过一样燥热。

　　因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一眼，她主动靠近了夏春生。

　　任冬臻喜欢夏春生，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是一个她之前一直躲避的事实。

　　许久，任冬臻终于睁开眼睛，张开嘴：“是。”

　　杨羽懵了。她之前是能感觉出自己姐们儿喜欢的不是男生，但是从她口中真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她全凭着肌肉道：“让我缓缓。”

　　任冬臻瞥了她一眼，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你明天考三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杨羽睨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但是话都堵在嗓子眼说出来。

　　“我……你……算了，考完我再找你聊。”

　　“嗯。”

　　杨羽最后连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捂着心脏往狗来欢那边走。任冬臻停在原地待了会儿，才回了家。

　　杨羽发现倒是没什么。她最多就是反对同性恋，跟她绝交，但绝对不会把自己喜欢夏春生的事情传出去。
　　十几年的朋友，这点人品的信任还是有的。

　　但是，这件事提醒她了。
　　自己有点太明显了。

　　她先前是不去想这些事，把情感压在心底，所以在外在表达上就稍微松懈了些，但是有这张照片的出现，任冬臻觉得自己要收敛起来。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自己会惹上一堆麻烦，夏春生也会。

　　哪怕现在二十一世纪，同性恋不再遮遮掩掩已经被人熟知，但这个世界上对同性恋仍抱有太对恶意。
　　有太多人嘴上打着支持同性恋，同性恋与异性恋无不同地口号，但真正遇上嘴里说的蹦的还是“真恶心”“这是有病”“这人在装自己是同性恋”之类的话语。

　　任冬臻不想自己收到这种抨击，也不想夏春生收到。
　　她能做的只有后退。

　　*

　　夏春生已经洗完澡了，她躲在宿舍的阳台掏出手机，还是没有看见任冬臻发给自己戴上护腕的照片。
　　夏【照片？】

　　过了十多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答。夏春生心一颤，这人不会是手痛到都拿不起手机了把，她连忙拨了语音通话。

　　“喂？”
　　“嗯。”

　　夏春生心里放心下来，幸好不是手痛到按不了东西。随后她气性上来，带着火星子的问：“照片为什么不发我？”

　　任冬臻张开嘴想说忘了，但是终究是没说出来：“我现在发。”

　　夏春生催促：“快点。”

　　话音刚落，照片已经发了过来。

　　少女修长的手腕上缠绕着黑色的护腕，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的白。仔细看，能看见少女手背上有些小绒毛，淡淡的很可爱。

　　“行，那我不打扰你复习，明天……唉，我问你你们班有多少个女生？”

　　任冬臻有点奇怪：“问这个干嘛，十三个，怎么了？”

　　“没事，那你好好休息，好好复习，明天见。”夏春生当然不会说出事情，简单把话题带了过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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