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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旧事(中)
怀钰生于二月末,料峭中恰好过了忙碌的春节。
生产很是顺利,李未昏睡前听见连弋在耳旁柔声开口,是个在正常不过的男孩,他没有精力再动,安心闭上眼沉沉睡去。
脸皱巴痛红的小孩被襁褓裹得严实,在李未床侧睡得安稳,所幸长的与李未并不相像,连弋不合时宜的嫉妒稍稍消减。
隔天上午李未便出了院,连弋用大衣将他与小孩层层包裹,半个身体挡在身侧,避免寒风灌入。
衣服穿得多,李未走路踉跄被连弋半抱着往计程车里去,只露出不可避免被风吹出泪水的双眼,看身前连弋的人影幢幢。
车内温度虽高,但闷意与皮革味搅和一起充斥鼻尖还是很难适应。小孩睡得安详在连弋怀中抱着,李未想偷偷开条窗缝的手被连弋抓住,“别闹,一段距离,忍忍。”
李未上车后脸上的遮挡早已摘下,神情都浮在脸上,兴致不高,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虽连弋很少直接表示对小孩的态度,但他那点藏满到泄露出的不喜在孩子出生后简直布满整个病房,他的爱是如此悭吝。
生产后的虚弱与情绪的低落使李未内心掀起不安的波澜。他力气不大,像是不识好歹,想要挣开连弋的掌心,怯怯的劲更像是小孩闹性子。
被帽子压扁的头发大半贴紧后脑,一些毛绒细碎的发丝又随着帽子脱离产生静电张扬,发旋不明显地遮挡住。
连弋低头半敛眸看去,缺乏生理常识未婚先孕的小妈妈,这么年轻漂亮,骄纵的脾气是锦上添花,带着的拖油瓶也变成了些趣味,很是抢手的人儿。所幸,牢笼已圈成,不久之后,他是妈妈名正言顺的丈夫。
李未皱脸不语,很难当着师傅的面说车里的味道难闻,他胃浅,平稳的车里也感到阵阵恶心。没由来的,委屈涌上,他对连弋多了几分恼意。
因着私欲的连弋不能说是浑然不觉,只是无论如何,身体总比别的能忍受的重要。
沉默的气氛随着距离缩短变得更厚重,李未该发什么脾气?他想不出,毕竟目前的一切他都得靠着无亲无故的连弋才能在窄小的一方畦地存活。
难道幸福又开始逐渐走远?
他又为自己的没心没肺感到可耻,短短几月间哥哥的记忆竟开始褪去,消失的阴霾下他居然还能感受到幸福,还为此感到焦虑,难道他真是没有心?
婴儿的哭啼响起,李未混乱的思绪被短暂凝滞,他呆呆抬头看向怀抱中的小孩,没了昨日的皱巴,还是能勉强看清五官的大致模样。
停止间被氤氲的记忆慢慢恢复清明,怎么可能还会忘记,这么相像的人就在身旁,这究竟是折磨他还是折磨连弋呢,李未伴着小孩的咿呀声在心中呢喃,怎么能忘,可不能忘,不能忘。
他蓦然抬头看向连弋弯眼笑起来,一改方才的湿漉低迷,“怀忆,怀忆,我知道了,就给他取这个名字好不好!”
或许还是折磨连弋要多点。
啼哭的声音在车里不止,李未从满脸阴郁的连弋手中接过宝宝,轻轻拍着背哄,亲昵的甜话随着拍打节奏一下一下敲在连弋前额,严重到怨恨的感情充斥,他感到阵痛,那些被藏起的治疗神经的药就该他吃。
连弋没有回答李未的问题,他的癫狂深掩在内,他仅有一丝的心安在这盘旋在耳的名字下搁浅。
小孩紧攥母亲的手指不放,盛满泪水的眼直望着李未不移,哭声渐熄。
怎么如此薄情?连弋想,反正都不作数。
两人直至回到布满喜气的家中还是无言,明明离开前夜还是相偎相依。
连弋手提婴儿用具倚靠在门,看李未抱着小孩走入房内,似是要喂奶,如今更没了他的用处。
屋内,李未废了好一会儿才把外衣脱下,撩起贴身衣物,虽开了暖气,但屋内温度还未升高,淡红尖尖一触到冷气瑟缩,他不自然耸耸肩才把床上的小孩抱到胸前。
生育后勉强能一手托起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乳汁,医生也不大建议他亲自哺乳,只不过刚回来情况特殊,宝宝饿得慌,他堵得难耐,才有此举。
胸口濡湿一片,半晌,他把熟睡的宝宝轻放入床边的木摇床,半蹲下身子缓慢地机械摇动,他的视线落不到实处,涩麻从久蹲的小腿蔓至心口,他漫无目的地想,这摇床还没哥哥做得好,木沿还有细小的木屑刺着手。
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好笑的人,明明在怀孕后就知孩子生下来意味着什么,却还是由着自己和连弋厮混,现在又在这悲戚胡想,都在受折磨,他倒希望能痴傻迷糊下去。
门被刻意敲响,连弋站在门口唤他吃饭。
李未耷拉不动,只望着他。
连弋似是认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来将人拉起让他扶着肩,李未腿还抬不动,只能干站着缓解。因着身高原因,远看去倒像李未撒娇埋颈。
“要抱吗?”连弋此刻也想将脸紧贴在妈妈后颈,最好在发丝间多次来回摩擦,让香甜涉入肌理。手应怎么放?母亲这般娇小,他一手的臂围就能紧紧捞住,不如一手在小腹打揉,不能再下了,另一放在胸口,既能帮助妈妈解决麻烦还能照顾他的身体。
没等他更近一步臆想先得到回答,“…我可以自己走了,不用抱。”
此后两月,两人的交流都如今日般寡淡,除去必要交谈便是缄默无言。
……
待李未身体完全好后,连弋变得更忙,他每天早出晚归上课兼职,回来后便钻进窄小书房,待上许久,等李未在不知何时睡着的梦中醒来便到了晚饭时间。
这种固定日子李未渐渐也忘了持续多久,但他们的关系确实又在流逝的日子里慢慢好转。
又一夜,连弋将好几本书和几叠资料装订好封进箱子,关灯来到床前。
这是最后一次。剂量不大,妈妈在些安神药物下酣睡,他侧躺着,胸口因宽松的羊毛睡裙露出大片的透白,辱肉因挤压深陷出沟壑,半遮不遮起伏。
流程结束。
连弋在身后如愿埋入李未的颈窝。温馨一刻,他贪婪地吸入气体发出似蛇般的喘息,他想就这样拥到死去。
突兀中他甚至讨厌身上的欲望,滚烫到身前不清醒的人都要难受的挣扎出他的怀抱。他的躲闪又刺痛连弋,他想起前月时的沉默不语与冷淡避让。
………………
………………
连弋痴狂地抖着手捂住李未的口鼻,他想,不愿意说那就不说。
李未在刺激中身体反弓,后脑紧紧挨着连弋的肩颈,更方便连弋低头允及,口鼻捂住只能透过指缝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在颠簸中睁开,噙着泪的眼却懵懂无知,思绪万千,迷茫地想张望开口,却被堵住动作。
………………
………………
隔日清早,李未精神不错,难得早起,连弋应是出去买菜,木床的宝宝还吸着手指安睡,他洗漱完看到客厅桌面摆了本前几日给宝宝读的故事本,虽然连弋认为是白费功夫,但李未太无聊也由着他。
想起今日要换新的话本又怕忘记,他擦干手就拿起书往逼仄的书房去,几分钟的事他没开灯,原本是空荡的桌角转弯处被他踢出响声,纸箱偏斜出原位。
李未换好书才蹲下移回原位,好奇打开,昏暗下只能扑捉最多的“心理、催眠”等字眼。
没等继续,房门上沿挂上的贝壳风铃晃动,李未感到一刹眩晕,不知何时连弋从门外进来,“低血糖又犯了?”
李未点点头,面无血色皱着脸被抱到沙发,连弋将糖塞入口中,“下次要找什么和我说。”
……
到了宝宝五个月时才上好户口,李未想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这还是某天连弋回来告诉他托朋友办好才知。
“怀钰,怀钰,真好听。”李未觉得熟悉便觉这是缘分,抱着小孩笑着开口。
怀钰四岁时的某夜,正值连弋繁忙的日子,李未发烧起了癔症,他神志不清说些胡话,嘴里念叨着想妈妈和哥哥,人却直往连弋怀里钻,力气大的像是要撕裂连弋的身体住进去。
连弋应着他的胡言乱语,承诺会带李未去见他的母亲。
李未心里极度不适,不配合闹着就要现在,立刻马上去。
夜里连弋买了最近一班的车票,只能先将怀钰托至和善的邻居,再请了阿姨过来。
颠簸中到了李家村,来时路上刚下过大雨,到时恰好天明,祭拜的纸钱还买不上,只在火车站口提了些水果上山,倒显得寒酸。
墓的周围杂草丛生,李未踉跄地跪在碑前,念叨着很想妈妈,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她,他犯了很大的错,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淌,雨丝又混着哭啼声飘在半空打在连弋脸上。
连弋跪在李未身后,他想,这些都不是问题,不与旁人比,他会待李未好,让他今后不再哭得这般伤心。
湿润的土让除草变得简单,两人蹲在山涧的小溪旁洗净手上的泥,雨开始变大,坡被水打的光滑。
李未打着把伞趴在连弋背上,避不了多少水,雨丝没有方向,随风从前头打在脸上,连弋躲不了,李未倒是能将脸埋住。
“对不起。”李未的热气扑在连弋侧脸。
连弋紧了紧臂弯,“不是你的错。”是他在许久前未考虑好问题,近期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你会觉得我事多吗?”闷闷的声又穿来。
还是不一样的,连弋想,他又在比,至少他在李河面前从不会这样将问题归在自己身上,“不会。”
不同于冰凉雨丝的温热流入脖子,“那你觉得会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
连弋心一颤,下步时恰好踩到半埋进土里的石块,松动间他迅速转身牢牢将李未抱到胸前,掩护他的脑袋,两人往下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检查后除了浑身的泥土和些裸露的擦伤外并无其他严重问题。
李未看面前难得一见焦急的花脸没忍住笑出声,至少在这一刻,他想,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医院,重枪跌入深海的李河终于脱离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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