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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Bright Star
污水浸透了衣服湿漉漉的黏在在身上,又冷又沉,带着浓重的腐臭味。
黑暗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水流沉闷的咕噜声,稍微动一下,污水就哗啦响,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温言背靠着管壁,右臂的伤口泡在脏水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伤口剧痛。
失血让他眼前发黑,只能狠狠咬着嘴唇,用疼痛逼着自己别晕过去,他左手在黑暗里摸索,碰到一团温热,是沈铎的手臂。
他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沈铎的手腕在他手里一僵,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反握回来,黑暗里所以感官被无限放大,温言能感觉到对方掌心里那些硬硬的枪茧,现在正紧紧贴着自己的手心。
“阿言?”沈铎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压得很低,带着点紧绷,不确定温言是不是还清醒。
“没死。”温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嗓子哑得厉害。
他想挪一下身体,找个不压着伤口的位置,结果一动右臂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别动。”尾音里是藏不住焦虑,他摸索着,另一只手小心地绕开温言受伤的右臂,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帮他慢慢调整姿势,把他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让他靠得更稳当些。
黑暗中,温言能清晰地感觉到沈铎的呼吸热乎乎地喷在自己额头,他能闻见Alpha身上独特的味道,尽管跟这管道的恶臭混在一起,但在在这憋死人的管道里,这味道反而让温言乱跳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其他人…呢?”温言费力地问,声音在管道里小得像蚊子哼哼,他记得最后跳进管道时,好像还有几个队友的影子。
“暂时没动静。”沈铎的声音贴着温言的耳朵根传来,“爆炸的劲大部分被土和管子吃了,上面肯定塌得厉害。他们大概在附近缓着,也可能…”他没说完,但温言懂了。
也可能,永远留在上面那片火海和废铁堆里了……
沉默像水一样漫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任务算砸了吗?秦璐和老李头他们在地下怎么样了?那失控的EMP到底炸没炸开?问题一堆,没一个答案。
就在这片死寂里,温言感觉到沈铎握着他的那只手,指尖在微微发抖,不是用力的那种抖,是更深层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颤。
“沈铎?”温言低声叫他。
沈铎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变得更重,握着温言的手攥得更紧,好像要把那丝颤抖也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温言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一个压抑的、沙哑得厉害的声音,慢慢地在黑暗里散开:
“那张脸…我爸的…”
温言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记得污水处理厂里,那个织梦者面甲上突然冒出来的、让沈铎瞬间僵住的脸。
当时顾不上想别的,现在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那画面又回来了。
“他…也是个Alpha,很能打。”沈铎的声音很低,嗓音压的很低很低,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温雅刚进实验室那会儿那么大?他被周默前头那个组织,创生科技的人抓了。他们…看中了他的身体底子和那股狠劲。”
温言静静听着,右臂的疼好像都暂时被这话压住了,左手在黑暗里轻轻回握了一下沈铎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听着。
“我妈带着我东躲西藏,躲了好久。”沈铎的话断断续续,慢慢撕开埋藏在心底的伤口,每一次停顿都伴着沉重的喘气,“后来…还是被找到了,他们…当着我面…把我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住似的闷响,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温言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指头用力得快掐进他肉里,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他不能,也不敢想象到小小的沈铎看着那场面时的惨状。
“然后…他们把我也拎进了那个鬼地方。”沈铎的声音变得空洞,“我看见他了…我爸。捆在手术台上…他们在……不是装个零件那么简单…是往骨头缝里、往脑子里塞东西…把他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工具。”
“我眼睁睁看着他胳膊腿被…被卸下来换成铁的,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变空、变狠…最后…只剩死气沉沉。”
管道深处水流的声音大了点,哗啦啦地响。
“他们拿我做实验…测他的疯劲,看他听不听话。”沈铎的声音里只有一种累到骨子里的冷,“他们往我面前扔东西…吃的…玩的…或者…别的小孩…然后命令他去砸烂。”
“每一次…他都照做…眼睛都不眨,直到有一回…”他停了好久,久到温言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他们扔了个东西…是我小时候偷偷藏口袋里的,我爸用木头给我削的小鸟。”沈铎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盖住,“他…他扑过去了…像砸别的东西一样…可就在要一脚踩碎的当口…他…停住了。”
“就一下…很短的一下…然后,他身体…自己…炸了。我不知道是芯片烧了还是怎么的…反正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那鬼地方也炸塌了一大半…我趁乱钻出来了…”
“我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温言的心像被手攥住了,闷得发疼,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沈铎看到那张脸会僵住。
那不是怕,是埋在骨头里、早就和血肉长一块儿的剧痛和噩梦,是眼睁睁看着亲爸被碾碎、连最后一点人样儿都没留下的绝望。
他看见那个小小的沈铎,在实验室里受着不是人受的罪,亲眼看着爸爸变成怪物,又看着爸爸为了那一点点没死透的对儿子的爱,把自己炸成碎片……
“所以…你恨毒了周默他们…”温言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自己都没留意的抖。
“恨吗?”沈铎在黑暗里扯了下嘴角,“不,恨太费劲了。我就是…必须弄死他们,把他们搞出来的玩意全砸了,全毁了!不图什么狗屁正义,阿言,这是我的…债。或者说,是他们硬塞给我,让我只能这么活着。”
他停了一下,声音里带上点温言从没听过的虚浮:“刚才…看见那张脸…我好像又被拖回那个实验室了,惨白的手术灯…消毒水呛鼻子的味…还有他最后瞅我那眼神…不是恨,那是…空的。比恨还瘆人,我以为…我早他妈不在乎了。”
“在你心里,你从来没走出去过。”温言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异常清楚,“你就是把它摁得深,深到自个儿都信了,忘了。”
“可那东西没走,它就等着哪天蹦出来咬你一口……就像…温雅对我。”他头一回在沈铎面前主动提妹妹的名字,声音很轻“看见柠檬糖,看见野姜花…心口一下子被掏空的感觉…我懂。”
沈铎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吸了口气,冰冷的带着腐烂味的空气钻进肺里,让他脑子更清醒。
他用还能动的左手,摸索着盖在沈铎那只紧攥着自己的手背上,动作不太利索,却安抚了沈铎。
“沈…宝贝儿,”温言的声音又低又稳,尽管眼前一片黑,他还是看向沈铎那边,“你爸最后停那一下…不是为了那只木头鸟。”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穿透黑暗,砸进沈铎心里,“他是为了你,他认出那鸟了,认出那是他儿子的东西,就算身体变成那鬼样子…他心里面,为了他最爱的儿子,还在挣命!”
“他停那一下,不是机器卡壳了,是一个父亲…在护着他儿子最后一点念想。”
“他选了自己炸了也没踩碎那只木头鸟…是因为他知道,踩碎了,就等于把你心里最后一点对他这个父亲的念想也踩没了。”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沈铎的呼吸猛地停了,接着变得急促,盖在温言手背上的那只手开始压不住的抖。
温言没再说,只是更用力地、更紧地回握住那只抖个不停的手,沉默地传递着温暖与爱意。
他只是安静地待着,用自己同样破破烂烂的身体和心,在这片又冷又黑的管道里,当沈铎唯一能抓住的、实在的东西。
时间在污水流动里一点点往前蹭。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或者更长,沈铎那剧烈的颤抖才慢慢平复下去,他反手把温言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完全包进自己的手里。
“言言…”沈铎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却透出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松快,他没喊“温医生”,也不是连名带姓,就这两个字,带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My Bright Star。
“嗯。”温言低低应了声,头轻轻抵在沈铎的肩上,绷着的弦一松,右臂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就像洪水一样冲上来,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挺住。”沈铎的手臂环过温言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胳膊,偏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信号发出去了。红雀和白月…她们肯定在找路。秦璐和老李头…他们在地下,EMP炸了,冲击波散出去,织梦者肯定瘫了一片。我们…还没完。”
温言又“嗯”了一声,脑子有点迷糊,在沈铎的臂弯里,在这又脏又黑的管道深处,一股奇怪的暖流在心口悄悄冒出来。
那是压过了恐惧和绝望的东西,是两颗千疮百孔的心在对爱人敞开后,互相撑着之后长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他闭上眼,让自己沉进这短暂的依靠里,两人紧握的手,传递着彼此的心跳和那点微弱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点微弱的声音。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是红雀跟他们约好的、安全的敲击信号!
沈铎立刻用指关节在旁边的金属管壁上敲回去,敲击声停了一下,接着变得又快又清楚,而且越来越近!
一道细细的光柱刺破了前面的黑暗,在水面上晃悠。
“沈队!温医生!是你们吗?”一个压着嗓子、带着惊喜的声音传过来,是佯攻小队活下来的队员。
久违的光终于撕开了厚厚的绝望和黑暗,照进了这又脏又臭的管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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