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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朝堂有动荡之势，而远在边线丛林的傅知麟同样不好过。
马匹半躺在水泊中，胸腔剧烈起伏，傅知麟虚着脸色等在一旁。
指端微微发颤，掌心因长时间攥着缰绳而勒破了皮，额上布了一层细密汗珠缓缓流下，她不分日夜赶路，身上的伤已经恶化，这会唇色渐褪，灼热遍布全身。
一刻后，半张脸戴着铁制面具的黑衣人骑着马又牵着一匹马踩着水逐渐靠近。
铁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她，嘲讽：“你这副样子还是直接等死的好，继续日夜兼程下去，还没到南疆你自己先伤病不愈死了。”
傅知麟依旧闭着眼，反笑：“阁下很喜欢咒我死，那我偏偏不能死了。”
“叫我铁面好了，阁下阁下的，装腔作势。”
深深呼出一口气，傅知麟睁眼起身，但才站起又踉跄着跨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铁面之下，眉眼紧拧。
“你现在的脸，就和久病不愈大限将至的人一样。”
“还有三天毒发，若是不能在三天内找到你说的人，我就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她不分昼夜跑死了两匹马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南疆解毒，这会离她和虞祯共同毒发还有三天，她必须解毒。
在河边洗了把脸，她接过缰绳跨步上马，目视前方语气坚定：“带路。”
马蹄踏过扬起水花，箭矢穿透箭靶散发坚硬。
“王爷，属下求您了，您不要再练了，您快去歇息吧......”
林中郡太守府，箭矢一支一支又一支，已经冲刷干净血的地面落满了箭矢，虞祯在射箭，用黑弓。
斜着的纱布裹住了他一只眼，目力受损他总是无法判断箭靶的距离，但他本意也不是想练箭，他恼怒，他愤恨，他痛苦，他不相信满山都找不到傅知麟的尸体。
红鲤告诉他，这个高度她早已碎成千万，可他不信，他在等，等双生蛊毒发。
对周围人的劝阻充耳不闻，他不断拉弓射箭，他要像曾经的傅知麟一样，他也要做到一箭破铠甲。
咣当
黑弓垂地，他疲累趔趄，手臂下垂微微发抖，和他的心一样在发抖。
这把弓，太重了，弦，太紧了，他的心好空，眼睛也好痛。
眼前一黑，他直直倒了下去。
“王爷！”
“王爷。”
阳光朦胧温暖，如纱帐般笼罩于身，是王府。
虞祯拂开轻纱便听见了一声轻唤。
“是你吗？”
“王爷......”
不是沙哑不是淡漠，是他不曾听过的温柔。
心脏猛然跳动，他撕开纱帐一个箭步冲入内堂，可他与声音的距离并未缩短，他依然看不清依然碰不到。
朦胧本该旖旎，可这会他只有焦急。
寻找，撕毁漂浮的纱帐，继续寻找，这里是他的王府，他对每一处都熟悉无比，可在这里他只有陌生。
忽然四面都是墙，墙拦住了他的路，他急得到处找门，但摸遍了墙体都找不到一扇门，他被关起来了。
突然，一束刺眼的光落在头顶，他抬手遮光却又听到了呼唤。
“王爷......”
是那个声音。
心下一喜，他转着圈面对声音的来处喊：“是你吗？是......是你吗？”
“王爷说的，是谁？”
是谁？
扬起的嘴角忽然顿住，虞祯抬着头思考她是谁。
是谁？
他忽然想不起她是谁......他记得他给她取过名字，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阿厌......”
一个名字忽然窜上脑海，他喃喃自语，轻声叫着“阿厌”。
墙体崩塌，他猛然一惊，回头，一支箭矢被她插入了眼中。
虞祯是被巨大的疼痛唤醒的。
“呃——呃——啊——”
捂着眼，他嚎叫着从床榻滚下。
他被赶出了梦境，恍惚，迷惘，眩晕，疼痛裹挟着几重迷离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
错了，他叫错了。
“傅知麟......傅知麟......”
他想起来了，她是傅知麟，她特地告诉他了，可他竟然又忘了。
疼痛快要淹没了呼吸，蜷缩在脚踏上，他抓着胸口的衣领大口呼吸，他想回去，想回到梦里，想告诉她，他知道她叫什么，他不会再叫错了。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松儿刚端来药便见到虞祯痛苦呼吸的模样，她大吃一惊赶紧放下药碗前来搀扶。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红鲤，他匆匆藏起信件入屋，但恰逢虞祯视线清晰，他没有放过他的小动作。
推开松儿，他喘着气上前拽住红鲤，忍着眼睛的剧痛质问：“是什么？写了什么？是不是找到夫人了？”
“不是，王爷，不是夫人......”
红鲤有些慌张，虞祯不信他的话，恼怒：“不是夫人那是什么！我让你搜山你搜了吗！这么多天，你让夫人自己怎么熬！”
“王爷！”
红鲤也吼了一声：“不是夫人，是侧夫人，绿寅来信，侧夫人病重。”
虞祯血液一凉，嘴唇轻颤：“你说什么......”
傅知靖病重，高烧不退，红鲤根据来信时间推算，恰巧是傅知麟出事前后。
这难道是某种提示吗？
是她们姐妹俩的联系吗？
虞祯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他承诺过，他向傅知麟承诺不论他们两个如何，不论傅知麟如何，他都会保护傅知靖，他不会让她做曾经的傅知麟，更不会向她发泄怒火，他承诺过的......
“把侧夫人接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把侧夫人安全接过来......”
他抓住红鲤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红鲤，你亲自去，去把侧夫人接来林中郡......”
红鲤心疼地看着自家王爷，他单膝下跪郑重抱拳：“王爷，属下一定将侧夫人安全带来林中郡，王爷您一定要好好养伤，不能再折腾了，大夫已经说了，再不好好喝药，您另一只眼睛也会受损的啊！”
虞祯愣愣看着红鲤，不自觉抚上左眼。
傅知麟毁了他的左眼，是她亲手射出的箭。
“本王知道了，出去，都出去......”
“王爷......”
红鲤还想劝，虞祯摆手打断，恢复威严神情但还是有气无力，道：“本王不会再疯魔了，你去吧，带一队人保护侧夫人，记住，行踪一定要隐蔽，要是弄丢了侧夫人，你提头来见本王。”
正午烈阳高照，还有一天半。
傅知麟的伤再度恶化，伤口处宛若熟到发烂的水果，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汁水，她的身体仿若正被野兽啃噬，时而麻木时而疼痛，又时而灼热。
脸色惨白如纸，不正常的青色布满了脖颈和手背，眼前的人影和光影在扭曲，鼻尖似乎嗅到了尸臭味，她不确定是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的，她现在已经是完全凭着本能在行动。
她的自由，要先穿越死亡。
铁面想停下休息，但她不能休息，于是，铁面也只能继续赶路。
又是一天。
傅知麟开始吐血，她从马上坠下陷入昏迷，铁面不得不将她置于河中，消去身体灼热。
还剩最后半天。
马死了，她们到了。
这里是一片山谷，不大，但是种满了紫色的花，像棉絮，朦胧神秘，随风而动时像极了纱裙。
傅知麟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如梦如幻，小心伸手，触碰到紫花时，花瓣飘散，是梦醒了。
她到了，可她昏倒了。
铁面就在她身后看着她昏倒，没有搀扶。
这片山谷是有主人的，身着暗红色布衣，肌肤黝黑褶皱，脑后编着几条麻花辫的老者抱着竹筐在花丛中站起。
他看见了铁面，铁面也看见了他。
他们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动作，然后，铁面败下阵来，喊了一声：“阿祖。”
夜间，山谷里能看见许多星星，铁面坐在屋顶仰头看夜，脑中不断浮现这几日的被翻出的回忆。
周围是高大兴奋的人，他们全都在鼓掌欢呼，在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伸长脖子，他们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敬佩与爱意。
这里是西玄的都城，阳京。
蓬头垢面的乞儿浑身泥巴，细细的胳膊抱着一把钝了的铁骑茫然抬头，不知所措。
乞儿是来阳京寻仇的，但他个子太小了，一抬头，全是人，他什么也看不见，更找不到他的仇人。
人群挤着推搡着，他努力抬手想推开眼前这些腿，可他力气太小了，他被激动的百姓硬生生挤了出去。
撩开凌乱的头发，他站在台阶上，躲在石狮子后远远望去，在道路尽头，一支军队迎接着百姓的欢呼及其气派，他们的马都是高高壮壮的，骑着马的人也都是高高的壮壮的。
他见过，冲破村庄的时候，他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马，马上的人他也见过。
披风是红色的，像血。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她是傅知鳞，他要来向她寻仇。
抱着钝了的铁器，他蹲守在将军府门前三日。
这三日，有形形色色的人前来拜访，他们穿着各种各样华贵的服饰，带着好几箱一看就装着宝贝的箱子，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来巴结傅知鳞的。
没有人在意阳京是不是多了一个乞儿，他们的眼里只有新晋的权贵。
有时，这些人的礼物会原封不动送出来，他看见傅知鳞穿着和他们一样华贵的衣袍，笑着恭敬着亲自将人送出来。
有时，这些人的礼物入了府就不再出来，他想了想，应该是傅知鳞收下了。
真是个虚伪的人。
他等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饿着肚子等来一个她夜间出行的机会，然后，他举着铁刀冲了上去。
“哪里来的小乞丐！”
侍卫轻而易举就将他踢出去了。
“粗鲁，退下。”
又饿又累，还困。
他想起身，可他唯一的武器被她轻轻一提就没收走了。
又失败了。
“小孩子不要玩这些，容易伤了自己。”
一袋钱被丢在了面前，头上传来冷酷无情的声音：“去买点吃的喝的，找家客栈说两句好听的让人家收留你做打杂，银钱不多但比流浪好。”
她要走，但他不能让她走。
“还给我......我是要来......寻仇的......”
低沉干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勉强挤出，这恐怕是全部的力气了。
“哦？”
他还没爬起来就听见了一声戏谑的笑。
“你的仇人可不会因为你的狼狈模样就生了怜悯，乖乖站在这让你杀。”
干涸的喉咙里冒出了火，他想大声辩驳，可他只能虚弱地趴在地上，像条狗。
傅知鳞就站在离他一步之外的地方，她一定在心里嘲笑他，一定在想怎么弄死他，他低垂着头不让自己的脸被瞧见，他不想自己死的时候忍不住哭出来。
“想寻仇，就去找让自己变强的法子，让自己变得比你的仇人更强，他日再相见，你一剑取其性命，岂不痛快？”
“变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能拉动黑弓了，来找我，我让你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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