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刃

　　栖霞山庄，松风堂内烛火通明，将堂内 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得立于桌案前的苏维岳脸上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红肿指印，异常清晰。他面无表情，目光沉静如水，但越是这般平静，越是让人感到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
　　苏景行几乎是踏着影卫的脚印进的松风堂。他一路风尘仆仆，外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发丝被寒风吹得凌乱。他踏入堂内、目光扫过苏维岳脸颊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大哥脸上……那是父亲的巴掌？
　　这认知让苏景行瞬间头皮发麻。他鲜少见到大哥如此……如此有失威仪的模样。在他心里，大哥苏维岳永远是沉稳如山、不容置疑的存在，何曾受过这等当面折辱？而这折辱，根源竟是自己！
　　那一瞬间，他心底非但不敢有半分想笑的念头，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他意识到，自己这次惹出的祸事，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不仅惹恼了父亲，更是让一向稳重的大哥在父亲面前吃了挂落，颜面受损。
　　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头埋得极低：“爹，大哥……景行回来了。”
　　苏维岳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苏景行低伏的脊背，堂内静得只能听到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熬。
　　良久，苏维岳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回来了？北境的军需生意，可还顺手？”
　　苏景行浑身一颤，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旧低着头，声音却带着一种试图解释的急切：“大哥明鉴！景行……景行并非全然胡闹！山庄药材生意虽稳，但利润已近瓶颈。北境局势紧张，军需乃是重利，若能打通此道，于我栖霞山庄乃是天大的机遇！景行并非想一直私贩，官中的关节，我已经在着手打点，批文……批文只是时间问题！此次实在是机会难得，南疆那边有一批……”
　　“机会难得？”苏维岳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所以你就敢瞒着我，瞒着父亲，拿着全山庄的身家性命去赌这个‘机会’？！苏景行，你的野心倒是不小！军需之后，是不是还想把手伸进宫里？！”
　　苏景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大哥！富贵险中求！我们苏家难道要永远守着这些药材铺子吗？若是能打通官营的路子，将来……”
　　“还肖想将来！”苏维岳几步走到他面前，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你口口声声为了山庄，要做这军需生意。好，那我问你，此事，你与谁做了汇报？又与谁仔细商量过其中利害？是父亲，是我，可有半分凭证，证明此举是得了家族山庄授意？”
　　苏景行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他……没有。他完全是自作主张，凭借着自己江湖上积累的人脉和胆量，看准了机会就一头扎了进去。他当时只觉得时机稍纵即逝，若经报请，再遇阻拦，必定贻误良机。
　　看着弟弟瞬间变了的脸色和无言以对的模样，苏维岳眼中寒意更盛：“你方才说，官中关节已在打点，批文只是时间问题。好，那我再问你，批文现在何处？是已经在你手中，还是仅有某位官员的口头承诺？这‘时间’究竟是多久？一月，一年，还是更长？在你连一纸公文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敢将整个山庄的身家性命押上去，苏景行，谁给你的胆子？！”
　　苏景行的额头抵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冷汗涔涔而下。批文……确实还没有。他托了关系，送了重礼，相关官员虽应承下来，但具体何时能成，还是未知之数。他确实是心存侥幸，想着先把生意做起来，造成既定事实，等批文下来自然就能洗白。如今被大哥毫不留情地戳破，这侥幸心理显得如此可笑和愚蠢。
　　苏维岳看着他几乎蜷缩起来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失望和愤怒：“我让你经营北线生意，是望你收敛心性，学习正道。你可倒好，阳奉阴违，偷梁换柱！转头就将药材换成了杀头的军械！甚至多方遮掩，欺瞒于我！苏景行，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哥？可还有苏家的家规？！”
　　苏景行被骂得脸色惨白，他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发现自己竟一个字都无法辩解。
　　汇报商量？没有。
　　官中批文？没有。
　　遵命守信？更没有！
　　他所谓的布局、为山庄谋利的所有理由，在这三个冰冷的事实面前，苍白无力，显得格外讽刺。他就像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不属于自己的筹码，自以为能赢回一座金山。
　　一旁的老爹苏承看着他吱唔半天作不出半句合理解释，早就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景行对身后两名侍卫喝道：“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拿下！重打五十板子！我看他是要反了天了！”
　　侍卫领命上前，一左一右就要去扭押苏景行。
　　苏景行反应过来，猛地向后撤身，身形灵活地挣脱了侍卫的钳制，闪身到一旁。他年轻气盛，又在江湖上野惯了，对常年不管事、一回来就发号施令的父亲并无多少畏惧，此刻满心想着的是自己那刚有眉目却被打断的“大业”，一股邪火顶了上来：“谁敢动我！”
　　“苏景行，你敢？！”
　　一声冰冷的、带着滔天怒意的断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堂内。
　　是苏维岳。
　　他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山岳般的重量和凛冽的寒意。
　　苏景行浑身剧烈一抖，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点子因为不服父亲而升起的反抗气焰，瞬间被这声怒喝碾得粉碎。他甚至没敢抬头去看大哥的脸色，只觉得那道冰冷的目光已经将自己钉在了原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又重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了下去，连呼吸都屏住了。
　　苏维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几步上前，一把夺过侍卫手中那根沉重的水火棍，挥手示意侍卫全部退下。松风堂的门被轻轻合上，只剩下父子三人。
　　“看来，是我平日对你太过宽纵，才让你如今连父亲的话都敢违逆！” 苏维岳的声音像是结了冰，他握着水火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自己趴到凳子上！把裤子褪了！”
　　苏景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宁可被侍卫拖出去打一百板子，也不想被大哥亲手施以家法。那不仅仅是疼痛，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威慑和碾压。他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犹豫着，挣扎着，迟迟没有动作。
　　“需要我再说一遍？” 苏维岳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苏景行猛地一颤，再不敢迟疑。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走到那冰冷的刑凳旁，咬着牙，颤抖着手，极其缓慢而又难堪地将下裳褪至膝弯，然后认命般地伏趴了下去，将臀腿完全暴露在兄长眼前。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他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刚趴稳，还没来得及深呼吸做好准备，就听到身后恶风不善！
　　“呜啪——！”
　　沉重的水火棍带着苏维岳全部的怒火，毫不留情地狠狠砸落下来，结实实地打在赤裸的皮肉上，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声响。
　　“啊——！” 苏景行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涌遍全身。这一下，远比之前任何一次责打都要沉重狠戾！
　　苏维岳显然没有留任何余地，手臂挥舞，一下又一下沉重的责打接连不断地砸在同一个区域。
　　“呃啊！”“大哥！疼！！”
　　苏景行再也无法维持沉默，惨叫声和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不受控制地逸出喉咙。他双手死死抠住刑凳的边缘，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身后的疼痛如同火山喷发，又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熨烫，皮肉在重击下迅速破裂肿胀，他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渗出，染湿了裤腰。
　　苏维岳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挥动着棍子，每一次落下都带着风雷之势。他要彻底打掉苏景行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反骨，打醒他那被野心冲昏的头脑！
　　不知打了多少下，直到苏景行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只剩下气音，身体瘫软在刑凳上，只有微微的抽搐显示他还清醒着，身后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苏维岳才终于停了手。
　　水火棍被“哐当”一声丢在地上。
　　苏景行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奄奄一息。
　　就在这时，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汗水和泪水混杂的脸，看向苏维岳，气若游丝地哀求：“…大…哥…景行…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允准…我…继续…北境…的事…我…一定…听您的话…再…不敢了…”
　　他都这副模样了，竟还念念不忘他的“事业”。
　　苏维岳看着弟弟这惨状，又听他这般恳求，胸中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他沉默片刻，转身与面色复杂的苏老爹低声商议了几句。
　　最终，苏维岳转回身，看着刑凳上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弟弟，沉声道：“父亲与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景行眼中瞬间爆发出微弱却急切的光。
　　“但是，”苏维岳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以后，北境事务，凡涉及军需、官中往来，必须事事向我禀报，与我商议，三思后行！若有丝毫隐瞒，下次，我便亲手废了你这双腿！听清楚了？！”
　　“…清…清楚了…谢…大哥…谢…父亲…” 苏景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他知道，这顿几乎要去他半条命的责打，以及大哥那句“废了你的腿”的警告，终于为他换来了一个在续盘的机会。只是这代价，太过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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