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雀

　　雨天的咖啡馆里弥漫着研磨咖啡豆的香气。黎闵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角落里的卡座上，穿着二中校服的少年正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冰块。
　　"秦洄？"黎闵在他对面坐下，黑色风衣上还带着雨水的气息。
　　男孩抬起头，左眼下的泪痣在暖光下格外明显。他右手转着钥匙扣，金属环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钥匙扣上挂着一只褪色的千纸鹤，翅膀边缘已经有些开线。
　　"苏雀呢？"黎闵单刀直入。
　　冰块在杯中轻轻晃动。秦洄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琥珀色的眼睛和苏雀如出一辙。
　　"她是我姐。"少年声音很轻，"我会带她去海边。"他的指尖抚过钥匙扣上的千纸鹤，"她的遗愿是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正好切换到《海阔天空》。秦洄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桌面。
　　"但把骨灰抛到天上感觉怪怪的。"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和苏雀一样狡黠的笑容，"所以我们统一战线——把骨灰撒进海里。现在，她终于自由了。"
　　黎闵刚要打开，秦洄突然按住他的手。
　　"她自首前把这个交给我。"少年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关节微微发白，"说看我心情什么时候给你。"
　　窗外，雨势渐大。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秦洄松开手，从书包侧袋掏出一张车票——明天早上八点，开往南方的长途汽车。
　　"有些故事没讲完。"他站起身，校服外套滑落肩头，"她说，你会找到所有的答案。"
　　当风铃再次响起时，黎闵翻开日记本。第一页上用蓝色墨水写着："给读到这个故事的人——真相就像折纸，需要对的折痕才能成型。"
　　回到家后，黎闵打开牛皮袋，里面是一个U盘，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暖黄，黎闵的指尖悬在鼠标上方，微微颤抖。视频开始播放，画面里的苏雀——不，现在应该叫李诺——正用纤细的手指折着一只纯白的千纸鹤。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有几道陈年的疤痕。
　　"黎队长，如果你看到这个..."她突然抬头看向镜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簇跳动的火焰，"说明小洄终于决定把它交给你了。"她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虎牙在下唇留下浅浅的压痕。
　　镜头微微晃动，能看出拍摄环境十分简陋。背景墙上贴满剪报，黎闵认出了那起轰动一时的初中女生跳楼案报道——照片里绝望的女孩站在天台边缘，身后是周氏集团新建的写字楼玻璃幕墙。
　　"首先，对不起。"李诺将折好的千纸鹤轻轻放在桌上，黎闵注意到她的手腕内侧有一道狰狞的旧伤，"把你卷了进来。"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镜头，这个动作让宽松的卫衣袖口滑落，露出更多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已经变成白色的疤痕，有些还带着新鲜的痂。
　　"我原名李诺，一诺千金的诺。"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的生母苏霞，是被我爹李勇用两千块钱买来传宗接代的老婆，一年后，我出生了，因为我是个女孩，每天都要忍受李勇的怒骂殴打，自我记事起每天都是数不清的家务，挨不完的打。
　　妈妈后来又怀孕了，是个妹妹...但妹妹很幸运，她没有机会出生在这个地狱。
　　四年后，李勇很高兴，说妈妈肚子里终于怀了个弟弟，弟弟叫李言，君子一言的言。
　　视频里的李诺正在展示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记录着每日的毒物剂量："今天给爸爸的酒里加了半勺...他说头晕..."
　　"弟弟出生后，李勇染上了赌博。"她翻到一页画着简易账目的纸，"赢了钱会带好吃的回来，我就能在洗碗时偷吃一口剩菜。"她突然笑起来，这个笑容让黎闵毛骨悚然，"输了钱...就是一顿毒打。"
　　“我年纪太小了，打不过，苏霞每天都会在李勇外出的时候教我一些新奇的知识，她被拐来前是一个在读研究生，她教我知识，教我化学，指着地面上的百草枯告诉我它的毒性，告诉了我什么食物相克，我知道她在利用我，她没我想的那么爱我，我这是她逃出去的一个工具，我知道，但我照做。”
　　"八岁那年..."李诺重新出现在镜头前，声音异常平静，"我终于找到了机会。连续三个月的百草枯，剂量很小..."她做了个倾倒的手势，"就像妈妈教我的那样。李勇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那天雨很大。"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木屑刺进指甲缝也浑然不觉，"我把攒了四年的纸币都给了她，一共三百。"她突然笑起来，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连第二天买菜的钱都没留。"
　　窗外适时地响起雷声，电脑屏幕的光映在黎闵脸上，将他的轮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我知道她在利用我。"苏雀的指尖停在桌面上一个陈年的烫痕上，"她教我怎么调农药，怎么算剂量，怎么在剩菜里下药..."她的指甲突然抠进木纹，"但她从没抱过我。"
　　黎闵看见她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处，有一道月牙形的伤疤，像是被什么钩子剜去的血肉。
　　"我让她假装掉进河里。"苏雀的声音忽然轻得像羽毛，"就在李勇眼皮底下。那女人..."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女人演得真好，扑腾得跟真的似的。"
　　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苏雀的脸在明暗交替中变得模糊。
　　"我放走了她..."她的指甲开始无意识地刮擦桌面，"可地狱还在。"刮擦声越来越急，"李勇开始往家里带各种女人..."突然"咔"的一声，她的指甲断了，血珠渗进木纹，"她们有的会偷偷给我糖吃..."
　　视频突然黑屏了三秒。再亮起时，苏雀已经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像个回到母体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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