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光

　　八月的风带着灼人的热气，吹得柏油路都在蒸腾。我站在美术馆门口，手里攥着林溪发来的定位，指尖微微出汗。米色的建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玻璃幕墙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白T恤，牛仔裤，扎着简单的马尾，和周围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生比起来，显得有些局促。
　　“沈栀夏！这里！”
　　林溪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身边站着三个同学，两男一女，脸上都带着友善的笑。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来早了。”林溪摆摆手，热情地给我介绍，“这是周航，物理课代表，你认识的；这是孟萌，我们班的画画大神；还有……”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我，看向身后，“郑翊明，你也认识。”
　　我转过身，郑翊明就站在不远处，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几瓶矿泉水，看到我，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把一瓶冰红茶递给我：“给你，你爱喝的。”
　　瓶身的水珠沾在手指上，凉丝丝的。我接过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烫了一下，慌忙缩回手：“谢谢。”
　　他的耳朵红了红，没再多说，只是把剩下的水分给其他人，动作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进美术馆，冷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燥热。展厅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孟萌拉着我在一幅莫奈的《睡莲》前停下：“你看这光影处理，是不是和你上次画的那幅荷塘很像？”
　　我凑近看，画布上的蓝紫色交织，像浸在水里的梦，确实和我那幅未完成的画有神似之处。“是有点像。”我笑了笑，“不过我画得没这么好。”
　　“谦虚了不是。”孟萌拍了拍我的肩膀，“郑翊明都跟我们说了你物理题解得有多好，画画肯定也不差。”
　　提到郑翊明，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和周航站在一幅星空画前讨论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冲我笑了笑，眼里的光比画里的星星还亮。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暖。
　　逛到一半，林溪提议去休息区坐会儿。周航买了冰淇淋，分给大家，我拿到的是巧克力味的，刚要开口说“我不太爱吃这个”，郑翊明突然把他手里的香草味递过来：“换一下？我想吃巧克力的。”
　　我愣了一下，接过香草冰淇淋，甜腻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心里却比冰淇淋还暖。“谢谢。”
　　“不客气。”他剥开巧克力冰淇淋的包装纸，吃得很认真，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休息区的沙发很大，我和郑翊明坐在一起，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孟萌和林溪在旁边讨论着画展，周航在低头玩手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腻味，安静得有点不真实。
　　“上次……”郑翊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上次在学校，对不起。”
　　我握着冰淇淋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我那时候……”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她们那样说你，我很生气，可又怕我站出来，会让你更难堪，怕你觉得我在可怜你……”
　　“我没有觉得你可怜我。”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我只是……有点难过。”
　　难过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沉默，难过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意，突然就凉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所以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又怕你不想见我。”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递给我，“这个给你。”
　　我翻开素描本，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猫——趴在阳光下睡觉的，追着蝴蝶跑的，缩在角落里舔爪子的……每一只都画得栩栩如生，最后一页上，画着一只蹲在画室窗台上的猫，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像你，安静又倔强。”
　　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眼眶有点发热。“你……”
　　“我知道你喜欢猫。”他笑了笑，眼里的愧疚淡了些，多了点温柔，“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去画室门口等你，没等到，就回来画猫，想着等你愿意见我了，就拿给你看。”
　　素描本的纸页带着淡淡的铅笔香，像他身上的味道，干净又温暖。原来那些我以为的“不在意”，背后藏着这么多笨拙的小心思。
　　“对不起。”我抬起头，看着他，“我那时候……也不该那么凶。”
　　不该把所有的委屈都撒在他身上，不该因为一次沉默就否定所有的好。
　　他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嘴角的梨涡格外明显：“那我们……算和解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的那根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柔软的暖意。
　　走出美术馆时，外面的太阳已经没那么烈了。周航提议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大家都没意见。路过一个卖风筝的小摊，孟萌兴奋地拉着林溪跑过去，选了个蝴蝶形状的风筝，周航自告奋勇去帮忙组装，只剩下我和郑翊明慢慢跟在后面。
　　公园里的草坪上有很多人，孩子们在追跑打闹，老人在树下下棋，蝉鸣在树叶间此起彼伏，像一首热闹的歌。
　　“你暑假……一直在画画吗？”郑翊明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声音很轻。
　　“嗯，”我点点头，“还做了点物理题，你的竞赛辅导书很有用。”
　　“有用就好。”他笑了笑，“开学后有物理竞赛，你要不要参加？我可以帮你补习。”
　　“我？”我愣了一下，“我可能不行吧。”
　　“怎么不行？”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你解题思路很清晰，只是不够自信。相信我，你可以的。”
　　他的眼神很坚定，像在给我注入一股力量。我看着他，突然想起爷爷以前总说的那句话：“我们栀夏是最棒的，要相信自己。”
　　“好。”我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眼睛亮得惊人。
　　前面传来孟萌的欢呼声，她的蝴蝶风筝飞得很高，在蓝天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郑翊明拉着我跑过去，加入他们的队伍，风筝线在手里拉扯，带着风的阻力，却让人觉得自由。
　　夕阳西下时，我们在公园门口告别。林溪拉着我的手说：“下次我们再约着去画画吧，孟萌说要跟你请教呢。”
　　“好啊。”我笑着答应。
　　郑翊明送我到巷口，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晕出一圈圈温暖的光。“那本素描本……”他有点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画别的给你。”
　　“喜欢。”我摇摇头，把素描本抱在怀里，“画得很好。”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像放下了什么重担，“那我先走了，开学见。”
　　“嗯，开学见。”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白衬衫在晚风中轻轻晃，像一只欲飞的鸟。我站在巷口，抱着素描本，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没那么漫长了。
　　蝉鸣依旧聒噪，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晚风依旧带着热气，却吹来了淡淡的栀子花香。手里的素描本很轻，心里的某个角落却被填得满满的，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暖融融的。
　　也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这夏天的蝉鸣，会有短暂的沉寂，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响起，带着更热烈的节奏。
　　也许，有些和解，不需要轰轰烈烈的道歉，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我懂你”，就足够了。
　　我转过身，慢慢往家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不再孤单，像在和谁并肩而行。口袋里的冰红茶还有点凉，素描本上的猫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正对着我笑。
　　高一的夏天，好像终于要过去了。
　　而属于我的，带着蝉鸣和暖意的新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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