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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第一次进苍陵时,方知安因为对这里不了解,经常陷入一去不复返的梦境。
他的精神薄弱不堪,想要在梦境里面诱导他死亡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恐怕早就被成功同化了千万次。
靠着这个bug,里面的念对他的攻击基本无效。
没有念的攻击,其他人也就不足为惧,更别说里面会说话的动物。方知安在苏寻的要求下,每天找死,每天打架,每天重复,很快成为一方霸主。
那时苏寻是知道方知青的存在的,但一直工作忙,没时间替他去看方知青。
方知安依附的那个小猫死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触到方知青,因为被盛子落缝身体时下了咒,有时连关他的地方都不能出。
近些年好了一点,能在外面玩三天不回去都没事。
在方知青没有来到西丘之前,他经常隔三岔五回去转。
方知青的生活很简单,高三学业重,每天不是在看书做题就是在看书做题,除了出去打零工,没有任何其他活动。
他不玩手机,不打游戏,不买新衣服,一件初三的宽大T恤洗到透明还在穿。
方知安喜欢趴在桌子上,吹方知青的头发,在他睡着时玩弄他的手指,给他扎小辫。
陈乐乐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被迫回程的路上,河边芦苇堆里的哭泣尤其刺耳,方知安走过去,一个半透明的人影蹲在地上,旁边是自己的尸体,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方知安问他叫什么,他说不知道,问他家在哪,他说不知道,问他几岁了,他说不知道。
是个傻子。
方知安把他带回了苍陵,让他休息,他不听,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盯着他,没办法只好教他一些生存之道,结果对方学得飞快,一两天就不受人欺负了。
方知安看他是个好苗子,可以帮自己处理这里的事,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成了这里的老大,每天享受着土皇帝般的待遇和恭敬,代价是不管是谁,什么事都要来找他解决。
大到家里死人,小到弟弟多吃了一口苹果。
简直是浪费时间,看他们争论为什么要偷我的袜子真的很没意思,他只想多看几眼方知青。
从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像哄孩子一样对他了。
如果不是刚刚梦一般的幻境被暴力打破,方知安现在还躺在方知青怀里睡觉呢。
“你以前也会梦到这个工厂,这次如果不是我进去,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认出我?”陈乐乐距离他一米距离。
是。
他根本想不出任何陈乐乐在这里的理由。
又在他身边装了两年。
这是从离开方知青,被拉进幻境里,认出陈乐乐后的第二反应。
“三分钟,你自己解释。”方知安说。
陈乐乐低头,又往前踏了一小步,抱着肩膀蹲下来,手指摩挲着地面,像在回忆什么,“你死的时候是在这个位置,碎了很多块,我拼都拼不好。”
他忽然哽咽起来,“哥,我真的……没有想让你死过……我没有让他们引爆……没有……”
方知安沉默地看着他。
“我很后悔,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就自杀了……可我睁开眼,你就在我面前,我不想你知道我是谁后讨厌我……我不敢告诉你……对不起……”
陈乐乐肩膀都颤抖着,指尖在粗糙地面上磨出了血。
“可你偏偏要带他回来……”他陡然变了个语调,“我以为自己可以受得了……但每次看到你抱着他,我都会想杀了他。”
“那我会先杀了你。”方知安字字平静,却又字字有力。
他不意外有相同世界的人穿过来,有他,有苏寻,就一定还会有别人。
而真相对他而言早已不重要,以前会不解,但现在他不想知道,因为他本就快要忘记。
“你以前和我说过,你不会喜欢任何人。”陈乐乐站起身,似是点醒,又是一种好像被欺骗的凶狠,“你喜欢他,是吗?”
方知安以前对于喜欢这个概念很模糊,他或许会喜欢某种蔬菜,喜欢某个玩具,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喜欢上个人。
这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情绪,无法压制,相引相吸。
在一个平常的晚上,习惯成为小猫的方知安被发了工资的方知青高兴摸头亲吻,看着对方亮晶晶回望的眼睛,一种排除生理性,科学无法解释的魔法让他仰头回吻回去。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以前……可我已经死了。”方知安说。
013死了。
莫羿也死了。
死人的话没必要遵循。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你可以不原谅我,可以一直讨厌我……但……”
“陈乐乐。”方知安打断,一阵静默。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11岁,我把你当弟弟,你13岁的时候,哭着说不想上场,我替你上,你说很害怕血,我就没让你出去执行过任务,你说你晚上一个人睡觉难受,我就让你抱着。因为你总是哭,我就把你当成个小孩养,让你可以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所以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下了五年的药,但我只当自己处理问题方式有问题,即使后来你处处跟我作对,我都只当你在闹。”
“这样的事有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门心自问,我从来没有对你不好过,你也没有任何资格要求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原因,六年了,没有意义。”
“但我还是要和你道歉,是我没有分寸,是我不够仔细,是我对你太好了,把你惯到现在都觉得我心里的底线是你。”
方知安好像一定要把这根线切断。
“莫羿死了,陈乐乐,你哥哥死了。”
“我陪你在幻境里浪费了将近七个小时的时间,下一次再带我看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会直接杀了你。”
说出的话针扎一般刺在陈乐乐胸口,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瞳孔涣散,像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哥哥不会说这样的话。
莫羿这个人,对谁都淡淡的,只有哭泣才能获得一点他的目光,他曾经尝试过露出本性,在夜晚问可不可以一起睡,没有语调和红润的眼尾加持,连靠近都分外艰难。
他必须坦露出伤口,才能获得一点晚间哄睡节目。
满打满算,十年。
世界上最硬的木头就是莫羿了,可他又是小小别墅里最好的木头,好到同屋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再谈恋爱,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次次都是自己主动凑上去,像一条狗一样为了他的眼神奔波游走。
陈乐乐觉得,时间可以融化一切,可从未想到莫羿就是一块捂不化的冰,甚至还要切断和自己的一切联系。
要从此形同陌路,要视他如空气,要让陈乐乐一切吸引他的卑劣手段都付诸东流。
什么叫没用的东西,明明以前最希望这些时间定格,希望一块劣质的奶油蛋糕可以永久存在,现在倒成了没用的东西。
什么叫有用,被当成宠物抱在怀里玩弄才值得回忆吗?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狠……一点念想都不给我……”陈乐乐苦笑,“但你又有多喜欢他,知道自己是念,□□危险重重,知道他一进来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却还是把他引过来……这叫喜欢吗?”
方知安脑子罕见地空白一瞬。
曾经的场景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机械化地搜寻着见到方知青的每一面,说的每一句话,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瓦解坍塌,只剩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
方知安皱眉,恍然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想让方知青接触自己。
可第一次在604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困惑。他知道方知青是苏寻设局送进来的,但他却对此没有一点反应。
在经常可以偷偷去看方知青的情况下,他会选择把方知青引到自己身边吗?他会选择逼迫方知青面对曾经自己的死亡吗?
他在干什么。
方知安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拼尽全力想在脑海里找到个理由,想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却始终一片空白。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吧,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对方,你和我,没有区别,所以我们……”陈乐乐说着,脸上露出一种势必要把对方拆穿的笑容,提醒着方知安和他本质上是同类人。
“闭嘴。”方知安打断。
“况且方知青只是个普通人,他在明天区那么久,即使有你,也不一定可以全方位护住他,他已经不能做个普通人了。”
“他想活着,你就必须活着,你想活着,就必须赶在盛子洛之前找到言念,不可能杀了他,但可以尝试着成为朋友。”
话回荡在耳边,他经常找苏寻帮忙,是他拜托对方把方知青送到自己身边的吗?
一种全新的可能浮现在心头。
方知安脚下一动,地面瞬间裂出长短不一的缝隙,攀爬上墙,水泥钢筋的摩擦声在烟尘里回荡,下一秒,画面如镜倒地,四分五裂后,雾气弥漫的森林出现在眼前。
他漆黑的眼睛望着陈乐乐片刻,随后转身,径直离开。
灭魂装置里所有的能量都来自于言念,以一部分实体残肢为中心,引诱四周所有同类,组成一个巨大的念群,以此分解人,魂,念的生命,几乎没有任何生物会在这样的围剿中活下来。
方知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梦里死了现实也不会死,但面对一个传说中的死人肢体,却总是屡占下风。
他第一次被困在灭魂装置里,因为痛苦差点杀了整栋楼的人,像一个完全失控不能自理的怪物,丑陋,癫狂,六亲不认。
而第二次被困在里面,他差点把方知青当成血包吞之入腹。
方知安深知,仅靠自己是绝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的,他停下脚步,半靠在树上,伸手扶住额头。
一只萤火虫从口袋里飞出,半透明的翅膀扇动,面前的雾退去几分,他伸手把口袋里的小瓶子拿出来,是走之前苏寻给的用来防身的东西,本来是打算给方知青的,但里面的萤火虫脾气暴躁,调不好就没给。
仿佛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大脑皮层上啃食,阻断所有回忆思路,在里面建起高耸的城墙,一旦深入,地基摇晃的恐慌感就会像洪水一般将人淹没。
是苏寻吗?
可他根本不记得对方那一天晚上来过。
他低下头,手上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半边骨头焦沉发黑,血管在空气里缓慢地跳着,唯有腕上的金镯子闪闪发亮。
他又毫无缘由的想,如果方知青当天晚上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面目可怖的怪物在人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冲上去,锋利牙齿轻易刺透皮肤,方知青会在血液消失的过程中感受到死亡的冰冷,然后生理性地远离自己。
不对,不能这样想,方知青会不开心。
方知安伸手捂着镯子,觉得他可能也需要证实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问题。
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是很难改变的,就像方知青不可能会杀人,他不可能主动要求把方知青送到自己身边。
森林死寂一片,方知安垂眸,提步欲走,脚下突然窸窸窣窣发出一阵轻响,他移开,一个红色蘑菇头冒出来,大喘着气。
“方知青怎么了?”方知安低声道。
蘑菇虽然表面上小孩子气,但身为在这里存活了几百年的念,能力出众,比陈乐乐还要强得多,不是只知道吃喝的饭桶,把他留在方知青身边可以解闷,必要时也能护着他。
他说过,除了解决不了的事,其他时间必须呆在方知青身边。
“掉进烟穴湖里面了……”蘑菇紧急解释,“兔子在他身边,人没事,就是出不来……”
“他为什么会掉进里面,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方知安忍着怒气。
“是言念……我们是被突然出现的湖底漩涡吸进去的,都没有靠近烟穴湖,那里只有他的灵魂,而且我找你的路上所有人都在说……婆婆也让你先去见她……”
方知安指尖陷进掌心,平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在心头肆虐,身形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婆婆让你先去找她!”蘑菇闻着完全相反方向的气味,用力大喊,“你能找到漩涡入口吗你就去!……”
……
“你……好重啊,我脱不动了……”
拖家带口行走了一个小时的方知青彻底瘫坐在地上,用手擦去额头的汗。
“那歇会,我被脱的也有点受不了了……”千一星有气无力道。
地面碎石遍布,土壤潮湿,血腥味刺鼻又恶心,手往地上一摸还能摸到粘腻块状类似鼻涕的液体,千一星从人形长的毯子上坐起,手指捂住最疼伤口哈气。
方知青也没想到离开后,竟然会和他们被迫卷到同一个地方。
在脚下突然出现的百米漩涡,掉进洞穴后垂直九十度的万丈悬崖,纵使中间有许多遮挡物做缓冲,掉下去也难免受伤。
千一星眼疾手快地用绳索吊在树上,他才能把人拉上来,而另一个运气不好的,掉下去恐怕会东一块西一块。
方知青拖着半死不残的千一星想找到一个出口,结果前面就像一条笔直遥远的高速公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蘑菇更是从进来就没见过,可能是被带到别的地方了,他只能抱着瑟瑟发抖的兔子安慰,顺便安慰一下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毫发无伤感到震惊和气愤的千一星。
“我们应该快找到出口了,你不会死的。”方知青看着鲜血淋漓,小腿骨裸露在外,胸口没了一大片肉,还在不断吐血的千一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谢谢,没有被安慰到。”
方知青走上前,从千一星的包里拿出几个火折子,在地上摆放整齐。这里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依靠这个取暖显然不可行。
他环视四周,前面像一只半张的兽嘴,黑得没有底,风从里面吹出来,火苗被舔地忽明忽暗,似扭曲的影子在行走。
他注意到石壁上的纹路,把兔子放下,起身凑过去,用火苗的微弱光亮照出一小片图案,十分抽象,是一只长着猪鼻子狗尾巴的巨型蟑螂。
凑近,水滴声从深处传来,滴—答—滴—答—每一下都敲在心脏上,缓慢不一的速度让声音形成一种诡异的调子,在死寂的环境里让人忍不住后退几步。
冰冷的触感抵在背后,面前墙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上方的石头被震下来,哐当哐当落在脚边。
火苗摇曳,墙上光亮处逐渐显现出半边影子,有一双手从后面环上脖子,皮肉溃烂,一条黑蛇在上面游走,方知青下意识握住像挣开,手却摸到个硬物。
圆形环状,在手腕处。
下一秒,那只熟悉的手轻轻握住脖子,方知青转身,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抵到墙上。
另一边,千一星拖着松垮的身子,咯噔着腿往前走,看路不拿手电筒,拿个火折子能看个啥。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现在两个人共患难还是要互帮互助,他想不通方知青为什么掉下来不受伤,可被人救了这是事实,他没道理躲在后面。
临近拐角,共走了三米的千一星扶着墙疼得喘气,抬眼想叫人,结果差点没吓得晕厥过去。
他看着录像里那个杀人狂魔活生生站在面前,一只手掐着方知青的脖子,后者可能是因为被吓到大脑空白所以身体一直没有动。
千一星暗骂一声,在心里痛斥他交友不清,手里铜钱翻了个面,只要能拖延一秒,他就有办法把方知青救出来。
他找好角度,抬起手,蓦地觉得不对。
他脖子伸出三里地,看到对方低下头,把方知青的下巴抬起来,动作称不上温柔,却尽显珍惜,然后吻了上去,而方知青也没有拒绝。
铜钱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千一星:“……”
哇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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