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谋

作者:橘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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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 章


      大婚当日,魏国公府内外煊赫喧天,亲王规制的迎亲仪仗蜿蜒数里,锦衣卫扈从、宫人提灯,礼部官员持节前导。徐酬月身着内府督造、绣有九树四凤花钗的皇子妃翟衣,头戴珠翠叠绕的燕居冠,虽知这场婚姻本质是场交易,可当真正迈出娘家门槛,听着身后朱门缓缓合上的沉重声响,她心头仍不免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

      阿姐,原来披上这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真的未必个个都是开心的。

      洞房设在敕造的五皇子府东暖阁,室内红烛高烧,帐幔低垂,一派皇家喜庆气象。待繁琐的皇室礼仪完毕,众人甫一退去,徐酬月便彻底卸下了伪装,直接将手中象征“却扇”之礼的缂丝团扇扔到了一旁。

      惜春见状吓了一跳,慌忙拾起团扇,急声道:“皇妃!这、这合卺礼还未全呢,殿下转眼便到,您快持好!”说着便要为她遮掩。

      徐酬月一脸嫌弃地推开:“作甚?我与他是明码实价的合约,何必学那真夫妻的虚礼?”正说着,朱懿安已推门而入。她也不起身,径直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拟好的帛书,推到铺着大红鸳鸯桌围的案几上:“殿下,这是合约。我助你登上太子之位,你需承诺,无论如何必护我徐家满门周全。四皇子那边的把柄,不出三日必有消息。”

      未等朱懿安回应,她继续淡然道:“殿下来放心,待你事成之日,我自会告知阿姐下落。届时,太子妃的宝座原物奉还,我绝不贪恋。”她指尖点了点帛书末端的空白处,“请殿下用印。”

      朱懿安凝视她片刻,终是取出随身小印,蘸了朱砂,重重摁下。脑海中却不期然响起幕僚舒怀逸昔日之间:“若他日徐大小姐归来,殿下当以何位份安置?”彼时只觉是痴人说梦,如今方知,原来最先盘算着退出的,竟是眼前这个看似冷静到冷酷的徐酬月。

      “殿下,”徐酬月收起一份合约,起身理了理繁复的裙裾,语气疏离,“不属于我的位置,即便强塞给我,我也坐不安稳。惜春,备水,我要沐浴。”说罢,径直转入内室,再无多言。

      朱懿安望着她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一时怔忪。

      给她她也不要?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拐着弯地骂人?
      夜色深沉,红烛高烧。朱懿安沐浴完毕,身着常服,发梢仍带湿气。他走入内室,见徐酬月已端坐于婚床边缘,正自行拆卸繁重的头饰。他眸光微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这是我的寝殿,我的床。你别指望我会去别处歇息。”说着便朝床榻走去。

      徐酬月手下动作未停,只朝里侧挪了挪,让出位置,语气平淡无波:“殿下多虑了,我也没打算让您睡榻上。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将就一夜便是。”言毕,她已卸下最后一支金簪,青丝披泻,随即和衣面向里侧躺下,甚至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与调侃:“怎么,殿下不躺下?明日还需早起入宫谢恩。”

      朱懿安凝视她背影一瞬,终究依言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锦被下的气氛微妙而紧绷。他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终是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你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以他的性子,绝无可能因我几句请罪便轻轻放过,还如此顺利地操办这场大婚。”

      徐酬月合着眼,声音有些模糊:“我说我此生非五皇子不嫁,若陛下不允,便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怂恿祖父上交兵权以表忠心,求陛下成全。”她语速平缓,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朱懿安闻言猛地侧身,震惊地看向她纤细的背影:“徐酬月!这岂是儿戏?若魏国公府真交了兵权,便是自断臂膀!届时莫说我未必能全然护住你们徐家满门!”他深知兵权是徐家立足朝堂的根本,即便老国公多年不临战阵,其在军中的威望仍是护身符。

      徐酬月这时才缓缓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黑暗中她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不答反问:“朱懿安,那你觉得……阿姐她,可曾真心爱过你?”

      这个问题如一根冰刺,猝不及防扎进朱懿安心底最柔软处。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与自嘲:“我与她之间……时至今日,我倒觉得,或许从头至尾皆是我一厢情愿。若她真有半分爱我,当年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若她真有半分情意,又为何要用一场‘死别’,将我、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或许……她也曾有过片刻心动,但比起那点微末的情愫,有更多东西,是她更在意、更想守护的吧。”

      徐酬月翻过身,平躺着,目光落在帐顶,语气飘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三日后归宁,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看过之后,你自会明白,阿姐对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红烛噼啪作响,映照着婚床上这对各怀心事、同床异梦的新人。真相与情感纠缠在权力的蛛网中,难辨虚实。

      新婚第二日,依制入宫谢恩。冗长的仪程过后,这对各怀心事的新婚夫妇在太监的引导下,沉默地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预备出宫回府。

      朱懿安忍了一路,终是又低声问起:“你昨夜说的,三日后要带我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徐酬月被他问得烦不胜烦,蓦地停住脚步,仰起头,目光顺着那朱红高墙一直往上,望向被宫墙切割成狭长一片的、灰蒙蒙的天空。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朱懿安,我少时虽也偶入宫闱,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这宫墙,原来这样高。我从前还以为,若有决心,总能翻过去,可现在瞧着,怕是插翅也难飞。”

      朱懿安随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不以为意:“你不是身负武功吗?区区宫墙,若有心,凭你的轻功未必不能一试。” 他只当她是一时感慨。

      “那若是不会呢?”徐酬月收回目光,定定看他,追问道。

      “不会?”朱懿安觉得她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失笑道,“不会便从正门走,规矩礼法在此,何须翻墙?再说,谁又会一辈子困在这四方城里?” 他生于斯长于斯,早已习惯了这重重宫阙的束缚。

      徐酬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冷的弧度:“怎么会不困?若我不会轻功,也无权从正门自由来去,那我的一生,便注定要耗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了。你看那些娘娘、嫔妃,”她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她们哪一个会飞檐走壁?所以她们便成了这宫墙的一部分,成了砌墙的砖,一块块,被牢牢嵌在这里,直到红颜枯骨,也挪不动半分。”

      “你疯了!”朱懿安脸色骤变,未等她说完,已疾步上前,一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力道之大,带着惊怒,“禁宫之内,岂容你如此妄议后宫嫔御!你这五皇子妃的头衔,不是给你用来口无遮拦的!”他一边低斥,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长长的宫道上除了远处肃立如泥塑的侍卫,并无他人留意到此处的动静。

      徐酬月用力挣脱他的钳制,揉了揉发疼的嘴角,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像冰锥般刺入朱懿安心底:“你现在可明白,阿姐为何宁可‘死’,也不愿嫁入东宫了吗?因为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变成这宫墙上一块沉默的、任人摆布的砖石!可若命运没得选……谁又愿意被砌进这冰冷的墙里?”

      朱懿安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片他习以为常的、代表无上权力与荣耀的朱红高墙,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原来,在他眼中的家与归宿,在她们看来,竟是如此可怖的牢笼。阿月的决绝离去,徐酬月此刻的悲凉低语,似乎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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