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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山腹小道盘旋到尽头是一处洞口,出了洞口,爬上山坡,两人就已经站在了一处高山山脊之上。山脊两边密林高耸,直直遍布脚下山坡。眼前的矮灌木中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小径,顺着山脊一路向上。
江丰羽替阿秋指了路:“接下来需要你自己去了。若我在场,你就无法恢复内力了。”
月光皎洁,照着阿秋的前方。
她并不相信江丰羽说的话,只是在走上山脊时,雾气中带着的东西让她忽忽毛发汗。
那是一丝味道,若有若无,隐在晦暗不明的山中。
她决定走上去。无论江丰羽的目的是什么,无论前方等她的是什么,她都无所畏惧。江家人还能把她如何呢?
走出密林时,周围的景象才展露了出来。阿秋脚下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峰,山的一边迢递相叠几座山峰,直至与钱唐湖相接,另一边,接着更多连绵起伏的群山。山腰蒸腾着雾气,在月光照射下显得神秘可怖。
现在,那股味道更加浓郁,伴着诡异的声音,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现在,阿秋确定了,那是一股什么味道。
血腥味。
浓重的血腥味。
令人作呕的,酸臭了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是从山脚浮上来的。阿秋的目光落向群山山谷。那里不见月光,在群山遮蔽之下黢黑一片,仿佛地狱。
阿秋想绕道下去一探究竟,无奈山脊锋利,无路可走。不知不觉间,她已踏足峰顶。
这是一片光秃秃的山顶,与周围树林掩映的景象完全不同,似乎是人为地开辟出了这样一个平台。而这里,居然能望到湖对岸的灯火!
穿过重雾,阿秋隐约看到万柳山庄灯火连成一片,摇曳不停。
是何人?为何?在这样一座山里,做了这样一个台子?
阿秋的目光才从远方收回,眼角瞥到的一样东西让她瞬间汗毛倒立,血液冰凉,连呼吸都要停止。
山顶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块。
那不是一块石块。
那是一个人。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无数声音在脑子里尖叫,叫嚣着赶快逃,可脚像灌了铅一样地,动不了分毫。
她看到那个人,缓缓,缓缓转过头,一双浑浊灰白的眼睛,盯了过来。
快走!快走!!
大脑里的声音正竭力尖叫着,下一刻,突然无声。
大脑空了,身体也空了。
然后。
“撵断它!!!撵断它!!!撵断它!!!!!”
脑海里突然狂风暴雨般呼啸而来的声音,重重砸着她的每一根经脉!她目眦欲裂,痛不欲生,眼睛里只剩下那根铁链,她要砸断它!她要砸断它!仿佛只有那样她才能止住脑海里的痛意,只有那样才能止住经脉里沸腾的真气。
月光静静照着这疯狂的一幕。
一个女子,用力地拉扯、砸击、甩动着一根粗大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着一个蓬头垢面,身形消瘦的人,此刻正被女子的力道甩的东倒西歪,却毫无反手之力。
哗!!
巨浪猛烈砸下,将身体深深打入海底,又席卷而上,起伏于高高的浪头。
身体如木偶牵制于巨浪,几乎破碎。
刀光剑影和厮杀之声倾泻过来,冲过她的每一寸骨血。
琼楼玉宇之中大火焚烧,茫茫雪原寒风凛冽刺骨,她在燃烧,又被冰封,她被撕裂,又在愈合。
她想抵挡,无能为力。
她想闪避,无处可逃。
几经沉浮。
古老的吟唱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无状无相,有言无邪。
前无其首,后无其后。
出生入死,即成大道。
奉吾残躯,登尔青天!
缥缈天声将她缠绕,包裹,浸入她的四肢百骸,侵入五脏六腑,流过她的每一寸经脉。
她迷失方向,迷失目光,四面八方充斥着低沉的鼓声,伴随着神秘的吟唱,阿秋在这吟唱之中失去一切反抗的力量,也消散了切肤的痛楚,突然感觉熟悉又安心。
天光乍破,云散风息。
海面平静,微微荡漾着柔波。
她无知无觉,向下沉去,沉去……
一双墨般的眼睛自海底睁开,身躯冲破水面,直上青天!阿秋猛然睁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风过,她不由打了个寒战,才发觉自己满身满脑黏腻着汗。全身知觉慢慢恢复,痛觉也随之而来。她像是新生的婴孩儿,无力掌控自己的身体,无法言语自己的痛楚,只能静静躺倒在地上。
四周悄然无声,月已西斜。
她的心脏仍在剧烈的跳动,她的目光又转向了那里。
那位老人。
她倒在地上,躯体扭曲成活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奋身昂首,僵直的手向上挣去,却被铁链困在原地。她的姿势凝固了不知多久,几个时辰,一辈子,亦或是千年。
她对上她的双眼。她们长久地对视,在月光中对视。月光浸透了阿秋的眼睛,却照不进老人的眼眸。
她已经死了。
可她刚刚死去。
她面容灰败,那双眼珠从眼眶中迸出,又被无数血丝和青筋撕扯住,极凸的瞳孔如同她老朽的身体,都被抽干了灵魂和生气。
阿秋深深地望着那双眼,那种熟悉的吸引力,又将她席卷了进去。她的脑子混沌一片,心脏猛烈跳动,她将手高高举过头顶。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下一刻,她的手,扣在了那只苍老的手腕上,扣在了手腕的铁链上。
那一刻,她的眼神变了,如木偶,如阴鬼。
只有月光看着这一切。
看着疯狂的人,撕扯破碎的尸体。
直到气海不再翻腾,直到心脏不再擂鼓,直到神识重回身体。阿秋眼神恢复清明,又被眼前的一幕骇到。她连连后退几步,又缩回手。后退的手刚好按在了一只断手上,她退无可退,看着自己满身满手的血,又看向一地的残骸,蓦地冷静了下来。
是我干的……
她想。
可这念头一出现,她却没有惊恐,慌张,懊悔。
她捡起那只断手,与之交叠在一起。
她的丹田之内升腾起一股绵长醇厚的内力,阿秋浑身一颤,倒在地上。内力游走遍周身穴脉,最后汇于手掌之中。这股内力如波涛轻荡河岸,努力冲刷到对面,进一分不得,便退三分。伴随着内力的游动,她的经脉像是被灼烧、被刺穿、被撕裂,难以忍受的痛楚贯穿全身,让她紧咬牙关无法呼吸。
她无助地看向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努力压下那股内力。
这是你的内力。
起先那狰狞的表情,现在竟消失了!这头颅竟双目紧闭,面容隐隐一副慈祥之感!
阿秋缓了许久,才脱力般地爬了过去。她颤动着将四肢头颅安放回躯体,在手触及到那铁链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憎恨和厌恶,还未细想,她的手已先动一步,翻掌将那些铁链甩入空中。“哗啦啦!”那腕粗的铁链竟在空中四分五裂!
未及收手,掌中内力齐齐冲回体内,阿秋只觉四肢百骸雷击般疼痛,她想引导内力缓慢流回丹田,可她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再度倒在地上抽搐。
她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的。
东方既白。阿秋在这样一个潮湿温暖的怀抱中,看到江丰羽那白玉般的笑颜。
“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
阿秋动了动嘴唇,发出沙哑的嗓音:“我杀了她。”
“你救了她。”
“你早知道她,却让我来杀她。”
“我救不了她,我也不能救她。你做了一件好事,你救了她。”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她的内力在我身上,这是什么功法?”
“你带我离开,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
阿秋觉得这人懦弱而狡诈。
她挣开他的怀抱,黎明的冷风让她清醒。
阿秋走到老人面前,朝老人跪拜,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只要不试图驱动,这股内力便能一直盘桓在丹田之中,与自己相安无事。一旦催动,刀山火海般的痛楚顺延四肢百骸。是因为经脉破损,还是自己不够资格驾驭它才会如此?
阿秋想到自己几次被夺去意识,被控制身体,很快冷静了下来。
自己残破身躯都能承载这醇厚真元,那普通人,甚至习武之人更不在话下。
若是习武之人得到此法……阿秋用余光瞥了眼江丰羽……是江鸣声将老人困在了这里?江鸣声想要她的内功心法?自己这般轻易得到了,江鸣声会得不到吗?为何不取?
她无法猜透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她只知道当务之急,是保管好老人的躯体,等到试剑结束,就远离钱唐,将她入土为安。阿秋朝老人拜了三拜,殓好她的尸身。她埋头苦走,脚步愈行愈快。等到下船之地,她才惊觉——系在岸边的小船不知所踪。她忙转头,身后空空如也,江丰羽已不见人影。
阿秋放缓动作,摸到脚边几块碎石,抓在手心。
是什么人,来到了这隐秘之地,动了她们的船,动了江丰羽?
雾气开始消散,有光自山顶射入,照亮岩腔。
阿秋沿着山壁小路往回走,直到来到洞口,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眼前是一整片茂密的山林,半人高的灌木紧密交错,完全不见江丰羽带她走的那条小径。她来回探查一番,山壁只有这一出口,而出口之外的确无路可走。
山腹之内,是来时的河道;山外群山,是未知的密林。
北海踏进房门,脱鞋除袍,净手洁面漱口。他才施施然走入里屋,便怒从心起——西城穿着白天出入的那套衣服,坐在桌前一口饮下他上好的明前龙井。
北海飞扇而去,击碎了他面前的茶盏:“查过那些尸体后,我打赌你就没洗过手。”
江家又开始作妖,抬出几具尸体说是阿秋杀的,叫嚣着让武林盟交出阿秋,不然他们绝不善罢甘休。北海西城跟着江鸣声去协商了一下午,约定明天阿秋出现便拿住她,江家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西城面不改色,放下茶杯拂去溅在自己身上的碎瓷:“洗过了,你跟江家一样事儿多。”
北海面色稍霁,但还是远远绕开了西城,坐在靠窗的案桌边:“大好春夜你不去睡觉,难道还要同我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
西城不同他绕弯:“明天我把守演武场。”
北海嗤笑:“你把守?你想亲手抓那丫头?”他眯起眼睛打量西城,语气一变,“不对,你想放了她?”
西城不语。
“你疯了吗?你若真放走她,江鸣声会察觉不到?”他猛地扇了几下扇子,见西城无动于衷,无奈道:“你知道江大为何大动干戈找她,而江鸣声也一力促成此事吗?”
“他们看不惯她。”
北海恨不得把他的脑子掰开看一看里面是不是一片汪洋大海,但他只是敲敲案桌,咬牙道:“你那没过门的徒弟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
“她行正义之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什么正义之事,怕是另有所图!敢与万柳山庄和江家作对,大闹百花争艳和试剑大会,一个普通小丫头哪有这种胆色!”
西城静静看着他,等他下文。
“她很可能是盟主在找的人。”
西城呆在那里,一时无法言语。
“当然,就算不是,也绝对与她有过接触。”北海目光灼灼,捏着扇柄的指骨发白:“这丫头,决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江鸣声一阵疾驰回到万柳山庄,甩开江宽来扶他下马的手,怒道:“明天以前,不准来打扰我!”
关小麦隐在暗处,看着这位万柳山庄庄主奔入自己屋内,砰地关上大门,再也没有出来过。她勾起嘴角,满意地靠在树干上。
岩腔之中回荡着江鸣声的愤怒。
江鸣声没踏出房门半步,竟已经来到了这远在对岸的群山腹地,巨大的岩腔之中。在他对面跪着四人,为首的徐无牙勾着脑袋,颤抖着尖叫:“庄主!庄主!我们依照您的吩咐,准备来这岩腔中布好机关严阵以待,就等着将陆念之一举拿下。谁知少爷和陆念之还没到,竟来了一伙贼人!”
徐无牙一行在进入岩腔前的山谷中遇到贼人。那些人黑衣劲装,手持兵器,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双方乍一照面,都吓了一跳,不由分说便打了起来。
徐无牙手下七人,都是江湖早就成名的高手,却被那四人一路压制,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他多年在这片深山瘴气之中施毒,以防外人有意无意闯入山林,恐怕他们就要死在自己的地盘了。
“那四人全身而退了?”
“是……”
“你们倒死了四人。”
徐无牙不敢接话,
“我儿子呢?陆念之呢?”
徐无牙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了。
“说!”
“我们赶回来后,并未发现二人踪迹……唔……”
徐无牙话音才落,身后三人痛苦倒地,浑身抽搐。他不敢动,仿佛一动,三人的痛苦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江鸣声站在那里,如同地狱里的阎王,阴鸷地盯着徐无牙。他的周身激荡着绵绵内力,震得崖壁闷声作响,而这些无形的内力正灌注入三名打手的体内,震荡他们的经脉,给他们以无穷的痛苦。
此刻,距离岩腔一座山的山顶上,同样被强行灌注内力而痛苦的,还有阿秋。
如果江鸣声能停下一切,立刻赶到山顶,他就能找到江丰羽,并抓住阿秋。可是他停不下来,他恨透了这帮无能的人,什么狗屁大侠妙手神医,连羽儿都看不住,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抓不住,要你们何用!他实在是愤恨,发泄似的用尽内力折磨三人,看得徐无牙胆战心惊,汗湿后背。
直到身后再无声息,徐无牙才硬着头皮磕头道:“庄主,少庄主会不会带着人去了上头?”
江鸣声狠狠发泄一通,终于将心头那口恶气消了下去,冷冷地笑道:“那还不快去找!”
徐无牙这才敢起身,只是脚下一软,靠在了一边的石头上。江鸣声绕过他,头也不回向前走去:“徐神医,在没见到长生玉之前,你可要保重啊。”
徐无牙低头连连答应。
等他们赶到山顶,那里早就没了人,不仅不见阿秋和江丰羽,连铁链之下都空空荡荡。
徐无牙大惊失色,上前一番探查,道:“庄主,老太婆应该是被折断了四肢带走的!”
江鸣声本应该发怒的,此时却转怒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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