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天

　　李真意环顾一圈，苏玉容家和以前一样干净整洁，杨勇的死并没给这个家有带来太多阴霾，茶几旁边的两个小凳子放到了阳台上，凳子旁边摆着一个菜篓，看样子苏玉容平常会坐在阳台择菜，他顺手把水果放在了沙发边。

　　苏玉容的身上已没了膏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洗衣液的香气。

　　“一会准备去买什么菜？”李真意态度自然，仿佛和苏玉容认识已久，今日遇到随口闲聊。

　　苏玉容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犹豫地说:“买点大白菜、白萝卜，羊肉和小青菜。”

　　“冬天最适合吃白萝卜炖羊肉，喝碗羊肉汤，身体暖乎乎的。”

　　“……”

　　苏玉容不大相信李真意真是来闲聊的，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今天不打算买点猪膘吗？熬点猪油，炒青菜很香，猪油渣还可以用来下酒，高脂肪的食物吃起来都挺过瘾。”

　　苏玉容低垂着眼，手指无意识拽住了衣服的下摆。

　　“或者也可以买点猪骨头熬汤，骨髓油乎乎的，再买点花生米，一口汤一口花生米，多滋润！”

　　李真意言笑晏晏。

　　苏玉容脸上的绯红褪去，显得有些苍白。

　　“不去买这些吗，只买点蔬菜和羊肉？”

　　“老杨死了，家里经济支柱倒了，没法跟以前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省吃俭用过日子。”

　　苏玉容语气硬邦邦。

　　李真意笑笑，自顾自地说:“红烧肉、五花肉、骨头汤、猪油渣、烤鸡皮……重油重盐高脂肪，但要吃出大毛病，得有个八年十年的，你没有别的计划吗？”

　　苏玉容绷着脸，并不搭腔。

　　李真意等了会，估摸着她不打算开口，接着道:“你远嫁而来，当全职主妇多年，一心一意为了家庭，却遭遇了丈夫的背叛，他出轨了。”

　　“在出轨后甚至开始家暴你，你逐渐起了杀心，一开始也许是想通过有毒的野菜制造意外，但利用姜霞做了一次实验后发现这样并不稳妥，于是你另想他招。”

　　“杨勇常年应酬，体型肥胖，你找了个理由，让杨勇和你们母女俩分开吃饭，他在饭桌上吃，你们在茶几上吃，你开始给他做高油脂的饭菜……”

　　“只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这个方法虽然隐蔽，可是需要的时间太久了，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杨勇很难因此死亡……你又要如何做呢？”

　　李真意说完这一长串话，身子向后一仰，静静地看着苏玉容。

　　苏玉容身体紧绷，她仍旧未置一词，似乎打算沉默到底。

　　“你不必担心，今天我没穿警服。”

　　还是沉默。

　　“昨天结果出来时，我已经和我们领导汇报了，杨勇的死是一场意外，我想杨父也不会打电话给你。”

　　“……”

　　李真意叹口气，也不勉强苏玉容:“那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吧，真的打算一个人带着慧慧吗？”

　　“……”

　　“我看吴威也还可以，不过我干警察这么多年，经手过的案子太多了，你如果想和他在一起，最好不要领证，只交往就够了。”

　　“跟你没关系。”

　　苏玉容突兀地呛了声。

　　她肯说话，李真意就有信心撬开她的嘴。

　　“恨杨勇吗？你真心付出，却不被珍惜，你和他是大学同学，如果你没有放弃工作，现在也能有所成就。”

　　苏玉容咬住下嘴唇，声音都在颤抖:“你如果不是以警察的名义来调查，那请你出去。”

　　“我就不走。”李真意学起了吴威，耍起了无赖。

　　“你！”苏玉容的胸膛又开始起伏。“我要投诉你！”

　　“你投诉吧，反正我也要辞职了，这个案子我查出来是意外，得罪了上头领导，升迁无望，我也累了。”李真意身子一歪，撑着下巴靠在扶手上。

　　“所以你来套我的话？那要让你失望了，我对老杨一心一意，你之前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不，苏玉容，你误会我了，你想想，尸检结果都是意外，即使你承认了，我也无法给你定罪，更何况这不是犯罪，你的行为并不属于危害行为。”李真意耐心地解释，“刑事定罪并不止靠口供，需要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那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苏玉容仍旧十分警惕。

　　“只是好奇……”

　　“我没有义务满足你的好奇心，李警察。”

　　“确实没有。”

　　李真意仰头，眼神似乎是在看天花板上欧式风格的吊灯，又仿佛是透过楼层在看向天空。

　　“我的母亲……她和你一样。”

　　李真意在说一个故事。

　　“我有印象开始，我父亲就在家暴她……她有工作，能赚钱，足够养活自己，如果再节俭些，还能养活我，小时候我常常想，为什么她不和我爸离婚，她挨了那么多打，我也挨了那么多打，她却忍气吞声。”

　　“后来我再大了些，我问了她这个问题。她说她是为了我，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李真意沉入了海底。

　　“我是家里的罪人，我爸工作没做好，被扣了工资，是我的错，在外被人调侃，受了气，还是我的错。我妈隔三差五被我爸打，不肯离婚，依旧是我的错，因为她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上高中以后，我努力读书，成绩越来越好，每逢家长会，班主任都会表扬我，我爸好面子，打我打得渐渐少了，我妈脸上偶尔也会带着笑。”

　　“高考我发挥得不错，志愿填了警察，我想如果我当了警察，就没有人敢打我了……”

　　也许是在海底，李真意的话听起来模糊不清，他闭着眼，嘴唇一张一合。

　　“你和我母亲一样，又不一样……你比她勇敢很多，苏玉容。”

　　故事说完了。

　　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故事。

　　苏玉容的眼前像隔着一层磨玻璃，玻璃外在下一场大雨。

　　李真意扭头看了眼挂钟的时间，吴威差不多该回来了，他起身把衣服的褶皱弹平。

　　“今天来通知你杨勇的尸检结果，现在说完了，我该回去了，噢，我还买了点水果，送给勇敢版的母亲。”

　　李真意开了个小玩笑，他没再看苏玉容，手插口袋走到门前，把拖鞋脱下换成了他自己穿的鞋。

　　门把手已经旋转了四十五度，李真意即将离开这里。

　　“我和杨勇结婚十年……”

　　苏玉容突然开了口，玻璃从眼前滑入了喉咙。

　　“他从来没有烧过一顿饭，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都是我烧的，偶尔遇到急事来不及烧，他会去外面的餐馆吃，他说他讨厌油烟味。”

　　“我闻过他身上的香水味，捡过他身上的棕色长发，我想我可以忍受，慧慧还小，她需要爸爸。”

　　“后来有一天，我闻到了他头发里的油烟味，原来他也会烧饭，原来……只是不愿意为我烧饭。”

　　苏玉容的眼泪夺眶而出，玻璃没了，外面的大雨倾盆而入。

　　李真意握住门把手，他没有回头。

　　“总会有另一个人愿意为你做饭，也许今天能遇到，也许明天。”

　　门开了，李真意踏过门槛，急急地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吴威拎着一大堆菜从楼梯跑上来，他看也没看李真意，“嗖”地一声窜进门里。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是刚刚那个警察？？”

　　吴威又在呲哇乱叫。

　　李真意顺手把门关上，他已经失去了偷听癞皮狗八卦的兴趣。

　　屋里的声音被门阻挡，变得断断续续。

　　“你别哭了……我就说你还是需要我啊，当然我也不能攻击警察，但是我可以去派出所告他！……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媳妇！今天中午想吃点啥，我买了……”

　　“闭嘴！！！”

　　李真意失笑，他边摇头边走向电梯，他可没那个好兴致爬楼梯。

　　电梯快速地向下运行。

　　最后一个人是陈靓，怎么约比较好呢？打电话估计这小姑娘听到第三句就会挂电话，去她家也不合适，干脆约在医院附近的奶茶店吧，年轻人都喜欢喝奶茶。

　　李真意下定主意，他从电梯出来朝小区外走，陈靓的手机号他昨天已经存到手机里了，现在十一点，陈靓应该也睡醒了。

　　李真意拨通了陈靓的电话，铃声响了几下，立马就接通了。

　　“喂。”

　　“陈靓，我是李真意。”

　　“……”

　　“北海路派出所的李警察。”

　　“……噢，找我有什么事吗？”陈靓语气轻松。

　　“今天下午你方便吗？关于杨勇的有些事想见面谈谈。”

　　“今天不上班。”

　　“我们不去你公司谈，在上次那个医院的附近，找家奶茶店如何？”

　　“我今天下午有点事，要、要……”

　　李真意不等陈靓编好借口，立马打断她的话:“今天没空那就明天，明天没空那就后天，你要不要克服一下？”

　　陈靓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刚毕业的年轻人就是好忽悠，语气强硬点，哪怕这个要求很无理，她们也只会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

　　李真意眼睛弯了弯，跟陈靓约好时间地点，随后就挂了电话。

　　好了，现在一个工作多年还只是普通警察且没有人愿意为他做饭除非是需要付钱的餐馆的可怜人该去派出所附近的面馆了。

　　去吃一碗热腾腾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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