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025.3.3手术日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涂余蹲在地上,紧紧盯着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想起两个月前那种直冲神经的恐惧。
涂余看了看在强撑的涂远,说道:“你先去休息吧,在这儿等也没用。”
涂余的声音太过平静,涂远以为儿子想开了,就说:“这样不就好了,不怕。”
结果涂余幽幽的说了一句:“我哥他没事……”
得,他不是看开了,他是疯魔了。
“小鱼,吃点东西吧。”涂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暖的大手按在涂余肩上。
涂远总是这样,连手掌的温度都恰到好处,不会太热让人烦躁,也不会太凉显得疏离。
涂余摇摇头,目光没有离开手术室的门。
涂远没有坚持,只是站到他身边,一同望向那扇紧闭的门。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那是他画室里的味道。
涂余突然想起小时候,这个男人也是这样安静地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幅刚画完的水彩,笑着问他:“小鱼,我来教你画妈妈吧。”
他说,画画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可以永远铭记身边的人,这样他们就仍然还有未来。
“你妈和钱老师去买饭了。”涂远轻声说:“李医生今天本来有事,听说三三情况还特意赶回来。”
涂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记得李医生,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女医生,谈非说她长得像《哈利波特》里的麦格教授。
“钱老师也在?”
“嗯。”涂远叹了口气:“她来看看三三……”
“……”涂余打断了涂远,声音沙哑:“是我的错……给哥乱吃东西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和吃的没关系,涂余就是想往自己身上怪。
涂远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鱼,你知不知道你妈不再的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
涂余抬头望着他。
“人早晚有一天都会不在的,哥哥会不在,爸爸妈妈会不在,你终有一天得面对死亡,不能怕的……”涂远擦了擦泪说:“他们只是离开了你,但他们还在。妈妈在天上看着你,所以你就得前进。”
涂远陪着涂余一起蹲下:“我画画就是为了记录下来他们的样子,只要能把他们画的老一些的样子画出来,就说明他们是存在的,只是你们看不到。”
涂余咬紧下唇,尝试着去相信这些歪理。
涂远总是能看透他的心思,就像能一眼看透画布下的底色:“画画是记录生命,学医是延续生命,你想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爸爸都支持。”
画画是记录生命……学医是延续生命……它们在同频共振……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位护士快步走出来:“家属?”
涂余和涂远同时上前一步。
“手术很顺利,李医生在处理最后的缝合。”护士微笑着安慰他们:“病人情况稳定,但需要在ICU观察24小时。”
涂余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踉跄了一下,被涂远稳稳扶住。
“谢谢,太感谢了。”涂远对护士连连点头,然后转向涂余:“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三三这孩子命硬着呢。”
谈洁和钱汐匆匆赶来时,正好听到这个好消息。
谈洁手中的包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靠在墙上,泪水无声地流下:“啊没事,没事就好。”
涂余走过去轻轻抱住她,谈洁身上有和谈非一样的味道,那种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被子的温暖气息。
“又熬过了一回……他没事……”涂余低声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谈洁捧起他的脸,拇指擦过他湿润的眼角:“我知道,宝贝……累了这么多天了……”
钱汐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两杯咖啡,眼睛红红的。
“钱姐,辛苦了。”涂余主动开口:“歇歇吧。”
钱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递给他一杯咖啡:“半糖,你喜欢的。谈非出来了就喝粥吧。”
涂余记得第一次见到谈非的情景,涂余带着他搬进谈洁在山东的家,两个男孩站在客厅两端互相打量。
那时的谈非比现在健康多了,皮肤是小麦色的,头发乌黑浓密,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他比涂余高半个头,却瘦得像根竹竿,身上还有很多伤。
现在想想涂余都觉得心疼,谈非那个死人爹怎么舍得的?
“我房间在上铺。”这是谈非对他说的第二句话,带着明显的挑衅:“你可以睡下铺,如果你不怕我做噩梦踢床板的话。”
涂余当时怎么回应的?
哦,对了,他二话不说爬上了上铺,然后整个下午都在那里画画,故意把彩色铅笔屑撒得到处都是。
谁能想到,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男孩,会在一年后变得形影不离?
“记得他们第一次打架吗?”涂远突然说,仿佛读懂了涂余的思绪。他们现在都坐在ICU外的长椅上,等待探视时间。
谈洁轻笑出声:“怎么不记得?还不是三三那会嘴太欠了,非要拿小鱼妈妈说事,两个小混蛋叫唤的快把房顶掀了。”
“最后是三三给小鱼道歉了呢……不过道歉好像没什么用,他们还是该吵吵。”
涂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次打架后,谈非的手腕扭伤了,涂余内疚了很久,画了一整本以谈非为主角的漫画送给他。那是他第一次画除了风景和静物以外的东西。
爸爸画的第一个人是妈妈,所以他们结婚了。
他画的第一个人是谈非,所以自己爱上他是必然的事情。
家人在他们这里永远是优先项,涂余曾是备受瞩目的新锐画家,却在事业上升期选择去美术学院任教,只为能有规律的作息和假期陪伴家人。
谈洁遭受家暴多年,在生下谈非的第一年遇到了在雨中抱着涂余跪在墓碑前的涂远,后来涂远都在暗中帮助谈洁。
在六年后谈洁误杀丈夫时,涂远说:“咱们一块过日子吧,有事一起扛。”
那时谈洁都在崩溃的哭喊:“你得发誓……你怎么对我都行……但一定要对三三好!”
涂远那是说:“小洁你冷静一点。”
但谈洁已经彻底疯了,头发凌乱的铺在面前被眼泪糊住:“你发誓!”
涂远当场就跪下了,举着手说:“我涂远发誓,这辈子一定对你们娘俩好。咱们签协议,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把字签了,我净身出户,把一点钱留给我儿子够他活就行了。”
初三那年,涂余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美术室后门,他们嫉妒他获得了全市中学生艺术展的一等奖。
正当一个男生举起拳头时,谈非立马就冲过来了。
后来的事情涂余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混乱中有人摔倒了,谈非护在他身下。
后来他们还是在吵架,但是会暗戳戳的照顾对方,他们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淬炼,在外不管是谁骂他们都不疼不痒,无坚不摧。
现在家里两个孩子,一个觉得自己是家里的负担,害的家人担心。一个觉得自己必须成为超人,不然没做成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ICU的探视时间到了。护士只允许一人进入,全家一致推选涂余。
消毒、戴口罩、穿防护服……一系列程序后,涂余终于站在了谈非的病床前。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中,谈非静静地躺着,脸色比床单还白,但胸口还有着规律地起伏。
涂余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那只总是温暖干燥的手现在插着针管,凉的吓人。
“哥……”他轻声说,喉咙发紧:“快点好,陪我去念书。”
“哥……你剃光头还挺帅的,要不我也去剃一个吧?”
“你说你要是瘫了是不是就跑不了了?”
“秦科发微信过来发疯了半天,他说什么他帮我们费劲巴拉瞒了那么久结果我们根本不在意,他生气了。”
“哥,我找到了一道特别特别难的数学题,你来给我做一做呗。”
“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你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啊?”
“不管……要是不想让我看见就快点好……不然我天天看……你上厕所我也看……”
“你会不会成了个傻子啊……我听说做了手术之后都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了……还不会吃饭不会上厕所……好像还会眼盲……”
“那挺好的,什么都不能干我就能伺候你给你干了,这是你几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谈三三。”
“哥哥……你怕不怕死啊……”
“我怕死……”
谈洁在屋外眼泪汪汪的靠着涂远,起码孩子还在,起码还有人能依靠。
那时小鱼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只是在涂远抱着孩子崩溃的哭的时候给他支了一把伞。
在那时,涂远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自己身上伤口的人,其他人都是瞎子。
小谈非发烧了,涂远说可以先去他家给孩子避避雨吃点药,谈洁那时还说:“不了,我丈夫会生气的……”
他们当时相视一笑,有无奈又有苦涩,但那场雨浇灭的是他们不堪的过往,不是他们的人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