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霍童盯着严玺最后发过来的句号，看了又看。嗯，不愧是学过画画的，画的圈圈就是圆，跟拿圆规比过一样……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顿了又顿，想了又想，还是没有继续写写画画了。他本来是想问一问严玺是如何看待他们分手这件事的，也许严玺今天坐过来，也是想跟他聊这件事。
　　但这件事能怎么说？严玺原谅他也好，不原谅也好，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霍童恍惚想起来从前，从前的十几年里，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坐在一块，上课学习，上学放学，那时候他们毫无芥蒂，全然坦诚。
　　不，不是全然。
　　霍童有点嘲讽地想，严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上心了，他却毫不知情，那时候他可真是个小傻子。
　　可是，他忽地很想念做小傻子的时光，无忧无虑的少年，无忧无虑的他和严玺，还有他们之间纯洁无瑕的友情。

　　“霍童！霍童！”
　　想着想着，霍童就快睡着了，耳边声声呼唤，他却浑然不觉。
　　“他这是怎么回事？”乐理老师一向很喜欢霍童这个学生，往常霍童在她课堂上可是精神抖擞从头到尾聚精会神从不掉链子的。她见状担忧道：“霍童这是不舒服？”
　　“有点低烧。”严玺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一沉，“老师，他身体不舒服，我带他去医务室看看。”说罢，严玺便在老师等人的帮忙下，把霍童背起来，一路背到了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严玺把人放下来，让霍童靠着椅子坐好，道：“我去挂号，你不要乱动，等我啊。”
　　霍童却一把拽住他，意识还不大清醒地道：“我不要打针……”严玺闻言差点笑了，霍童打小就怕进医院，偏偏鼻子又灵得很，每次还没跨进医院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子消毒水味，校医务室虽然不至于像M市各大医院那么恐怖，但在这待这么一会也够霍童喝一壶的了。严玺随手擦了擦霍童鬓角的汗，半捧着他的侧脸，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他道：“不会打针的，年年乖哦。”
　　“严玺哥哥……”霍童又拽了拽他，严玺一顿，只听见霍童迷迷糊糊道，“……对不起。”

　　这天是周三上午，来看病的师生不算多，严玺没一会就刷卡挂完了号，转身回等候区，正要带霍童去医生诊室，就看见一身白大褂、脑后扎着个马尾，看起来利落又可亲的女生路过等候区的时候，忽地停住，似乎有点惊喜地道：“小霍？”
　　霍童现在脑子雾蒙蒙的，又困又不舒服，一时半会没认出她，那女生又道：“我是卢慈啊，心理咨询中心的卢学姐，你——诶你看上去不大有精神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人陪你一块来吗？”
　　严玺上前几步，道：“我是霍童舍友，我陪他来的。”
　　“喔喔，那就好。”卢慈点点头，嘱咐道，“前阵子他老一个人跑咨询中心，情感上……不大顺利，具体的涉及隐私我也不好细说，但是你既然是他舍友，平常多关心关心他也好。”
　　严玺心里一沉，几乎是怔了下才应了。卢慈又道：“我还有个来访者要接待，先走了啊。”
　　“……好，学姐再见。”

　　进到诊室，霍童被扑面而来的专属于医院的气息给刺激的一激灵，又看到医生那种火眼金睛能穿破黑夜刺破一切小九九的目光，登时清醒了几分，终于没那么困想睡觉了，就是头还有点晕。
　　医生给他检查了下，又跟严玺聊了两句霍童的日常饮食，初步判定他这是肠胃炎引起的低烧反应，一脸不知道说小屁孩啥好地道：“年轻人呐，不要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使劲糟践，天热贪凉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吃那么多冰棍还跟辣条这种辛辣刺激性食物一块吃啊！这不自个给自个找罪受吗？”
　　霍童弱弱地道：“也没多吃，一天就——”
　　“嗯？”医生不赞同的目光。
　　“……七八根而已。”
　　“七八根？而已！”医生看起来想要打人了碍着职业道德才勉强摁住了这口气，“你看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霍童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他还生着病，脸色也不大好，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的。

　　严玺忙转移话题道：“医生，那该怎么治啊？”
　　“还好，不是啥大毛病，打个退烧针，吃几副药，好好休息休息就成了。”医生大手一挥，刷刷刷开了张处方单。
　　霍童欲言又止，严玺看他一眼，又道：“能不打针吗？”
　　“不打针？”医生皱了皱眉，“也行，刚才量体温不算高，那就开个退烧药吧。”又敲了几下键盘，打印出来一张处方给严玺，“拿着这个单子左拐去药房缴费拿药，记得刷学生卡，现在一盒药都可贵了。”
　　“谢谢医生。”严玺礼貌地笑了笑，正要牵着霍童往出走，医生却道，“等等，他留下，我再说他几句话。”
　　霍童一点也不乐意，不情不愿道：“医生阿姨，我会注意饮食的……”又抬头看了看严玺，给了他一个哀求的小眼神。
　　严玺十动然拒，让他坐下好好聆听医嘱。

　　霍童欲哭无泪，望着严玺走开的身影，简直就是望眼欲穿都快变成望那个什么石头了。
　　“啧，看什么看。”医生瞪他一眼。
　　霍童只好乖乖听话。
　　医生扶了下眼镜，严肃道：“你近来还有没有别的症状？比如食欲下降，嗜睡头晕之类的。”
　　霍童想了想，道：“有啊，可能是太热了，我胃口不大好，吃的不好晚上就睡不好，睡不好白天就更困更想睡了。”
　　医生脸色却更严肃了，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症状可能不是生理原因，而是……心理原因导致的躯体化？”
　　霍童眼神微变，“躯体化”这个词，他曾经听过无数遍，再熟悉不过了。
　　医生道：“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是胃这个器官，是典型的情绪器官，跟心理状况息息相关，所以我也多少了解过一些相关知识……方才我看你病历上显示，你刚入学时来开过一些神经类药物，所以我建议你最近多注意一下心理层面的问题，如果感觉不对劲，及时找心理医生看看。”

　　严玺脚步沉重地拐弯去了药房。
　　方才他耍了个心眼，出门之后，没有马上走，而是贴在墙边偷听，那医生和霍童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听在严玺耳朵里。
　　缴费刷卡的时候，严玺手都有点抖。
　　药房剂师告诉他，处方单子上有一味药架子上没货了，要去里边库房找药，请他在窗口处稍作等待。
　　严玺便在外边等了一会，略显阴冷的走廊尽头，似乎闪过一点火光，随即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斥责：
　　“这位患者，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在医院吸烟。”

　　那根烟很快就熄灭了，但烟味却好像被吸入了严玺的骨髓，也不知道是此时此地，还是当年当日。
　　严玺猛地一拍医院的金属椅子。

　　人在生病的时候，身体也好，精神也罢，都会尤为脆弱，也尤其想要向外依赖。如果一个人有了心病，不可治愈，不能解决，就容易对烟酒一类的东西上瘾。
　　自以为一醉解千愁。
　　但其实酒也好烟也罢，都并不能解开愁苦，只不过是麻痹人的大脑神经，让人们暂时忘记烦恼，沉浸在虚假的快乐当中而已。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境再美轮美奂，也终究是假的，终究还要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烦恼仍留在原地。逃避或是沉迷，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要我戒了它？”
　　严玺的脑海中似乎又传来一道几年前的回声，似嘲讽又似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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