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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第四节自习课的铃声,对林溪而言,不啻于一声审判的钟鸣。胃部的绞痛在持续的紧张中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虚脱感。她扶着课桌边缘,缓慢地站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苏阳几乎立刻就从后排冲了过来,一把扶住她胳膊,眼神里写满了不放心。
“我陪你去。”苏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溪摇了摇头,口罩下的嘴唇苍白干裂。“不,赵老师说了……单独谈谈。”她看着苏阳眼中瞬间燃起的抗拒和担忧,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安抚性的眼神(尽管苏阳根本看不到),“没事的……总要面对的。你在这里等我。”
她不能让苏阳一起去。苏阳的冲动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只会让与赵明远的谈话变得更加困难,甚至可能彻底激化矛盾。她必须独自去面对这场“了解情况”的质询,用她所能调动的全部理智和冷静。
苏阳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溪眼中那份近乎哀求的决然,她咬紧了牙关,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松开了手。但她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身体线条,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和无力。
林溪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向教师办公室。走廊空旷,她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显得格外孤单。每靠近办公室一步,心脏就更沉一分。
敲门,进入。赵明远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张表格。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低声交谈或批改作业,但林溪一进来,空气似乎瞬间安静了几分,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她遮掩严实的脸。
“坐。”赵明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淡。
林溪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她努力挺直脊背,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的虚弱。
赵明远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林溪。这种沉默的审视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熬。林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与持续的耳鸣交织在一起。
“感觉好点了吗?”赵明远终于开口,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好一些了,谢谢老师关心。”林溪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
“嗯。”赵明远放下杯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我们就谈谈昨天和今天的情况。你父亲上午又给学校打了电话,他很焦急,也很……生气。他认为你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甚至怀疑是受到了一些……不良影响。”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显然指的是苏阳。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父亲果然已经开始将矛头指向苏阳了。
“赵老师,”林溪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声音虽然虚弱,却条理清晰,“我的状态不好,是因为昨天不小心撞伤后,没有及时处理,加上可能有些轻微脑震荡,引起了胃痛和头晕。这和我父亲,或者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苏阳只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了住处和照顾,我很感激她。”
她将一切都归因于“意外”和“伤后反应”,坚决否认任何“情绪不稳定”或“受不良影响”的指控。这是她目前唯一能采取的防御策略。
赵明远不置可否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么,你脸上的伤,具体是在哪里,怎么撞的?能详细说说吗?还有,为什么关机,不回家,而是去了苏阳同学那里?这些行为,在你父亲看来,确实很难理解。”
一个个问题,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林溪精心构筑的防线。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细节,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既要符合逻辑,又要避免触及真相的核心。胃部的痉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浸湿了后背。她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极度耗竭。
谈话持续了将近半小时。赵明远的问题尖锐而持续,时而施加压力,时而流露出看似关怀的引导。林溪全靠一股意志力在强撑,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终于,赵明远合上了面前的表格,看着脸色惨白、几乎虚脱的林溪,叹了口气:“林溪,老师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学校会关注你的情况。但你父亲的态度很坚决,他要求你必须立刻回家。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学校……无法强行阻止家长接回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砸得林溪眼前一黑。学校……最终还是选择了置身事外,或者说,选择了站在“家长”那一边。
“今天放学后,”赵明远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最终决定,“你父亲会来接你。在这之前,你先回教室休息。至于苏阳同学……”他顿了顿,“我会找她谈一谈,关于她昨晚收留你的事情,以及……在学校的某些言行。”
林溪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觉得脚步虚浮,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分离,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无情。
回到教室,苏阳立刻迎了上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声问:“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林溪看着苏阳充满担忧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口罩。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林溪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她紧紧抓住苏阳的手,指尖冰凉。“苏阳……他……放学要来接我……”
苏阳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行!你不能跟他回去!”她拉着林溪就想从后门离开。
但已经晚了。教室门口,出现了林辉阴沉高大的身影。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教室,精准地定格在林溪和苏阳紧握的手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赵明远也跟在旁边,表情严肃。
“林溪,过来。”林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教室里鸦雀无声。
苏阳猛地将林溪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毫不畏惧地瞪着林辉:“她不想跟你回去!”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林辉厉声喝道,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赵明远立刻拦在中间:“林先生,冷静!这里是学校!林溪,跟你父亲回去吧,好好沟通。”他的话语看似中立,实则已经表明了立场。
林溪看着父亲阴鸷的脸,看着赵明远看似调解实则偏袒的态度,看着周围同学或好奇或恐惧的目光,又感受到苏阳紧紧抓着她、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反抗只会让苏阳陷入更大的麻烦。
她极其缓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了苏阳的手。
那个动作,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苏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愤怒。
“苏阳……”林溪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诀别的意味,“……对不起……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低着头,一步步,如同走向刑场一般,走向门口那个她最恐惧的男人。
林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几乎是拖拽着她,离开了教室,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阳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林溪被带走,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近乎毁灭性的怒火和一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赵明远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教室里只剩下苏阳一个人,站在空旷的中央,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孤独和愤怒的意味。
分离,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林溪被重新拖回了那个冰冷的牢笼,独自面对未知的风暴;而苏阳,则被留在了原地,带着满腔的怒火、不甘和刚刚萌芽却被迫中断的守护之心。她们被一道名为“现实”的鸿沟强行隔开,各自坠入不同的深渊。未来的路,变得更加崎岖难行。而那缕曾短暂照亮深水的“碎阳”,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浓重的阴霾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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