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非卿

作者:公子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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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璧无瑕


      它一路灵巧地避开无数点着灯笼的巡逻士卒,像是一道划过夜色的轻风。

      不一会儿,它在一处墙角的黑暗里停了下来。

      斜对角,一道耸立的高门无声伫立在寂静夜色中,暗金色的巨匾映着昏黄灯火,三个大字光芒暗转——“架阁库”。

      瞧见这三字,那影子便是一晃,悄悄漫出阴影边界,露在光下的那只眼睛眼尾修长,目光锐利如刀——

      这时,擂鼓似的脚步声蓦然从路那头的黑暗里响起!

      一队逻卒举着明晃晃的灯笼走来,照得前面库门上的铜锁寒光一闪。

      “老大,这鬼天儿,一丝风都没,憋死个人!”年轻的逻卒抱怨道。

      “少他妈废话!看紧点儿!”

      领队的司尉挎着狮首横刀,气势汹汹地走在前头,手里的灯笼仔细扫过墙角那片阴影,砖墙棱角纹路在光下照得分明。

      “参知大人亲自交代要看好架阁库,今晚上方圆百步,就是夜猫子飞进来都得给老子射下来!”

      “是!”那年轻逻卒赶忙高声应道。

      他将腰板直了又直,架好腰间横刀,跟在司尉身后踏着步子,一队人向着远处去了。

      那片灯笼扫过的墙角阴影高处,高炽正攀着飞爪,整个悬在城墙上,他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砖墙,渗出的细密冷汗在夜风中一吹,只觉砭骨生寒。

      “好险……”他轻轻松了一口气,若是方才的灯笼再往上照亮半寸,定能瞧见他像个黑蝙蝠一样挂在墙上……

      他擦擦冷汗,一双锐目飞快向四处巡去。

      禁中守卫向来森严,但今夜的巡备,怎得比平日更加周全严密?

      他蓦地想起方才巡卒好像说……“参知大人亲自交代”?

      又是富闻谦?

      这架阁库里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教他如此严防死守,今夜还特意叮嘱!莫非是料到会有什么不测发生?

      他来不及细想,当即跃下墙面,收了飞爪向那座高门潜去,“我倒要看看,这无暇白壁……真身到底是何!”

      正在此时——

      隆隆脚步声再次传来,又在近处!

      高炽倏然眯眼,脚步却未退半分。

      不能再等,机会稍纵即逝!

      他心念如电,登时脚下猛地蹬地,冲天而起!

      只听得“唰”的一声轻响,早已扣在掌心的飞爪索破空而出,精准地钩挂在檐角一处琉璃瓦与木梁接驳的细微缝隙之中——

      他贴了墙,夜行衣完美地融进黑暗里,又稍一借力,鬼魅似的滑上了琉璃瓦,堪堪躲开瓦檐间暗设的密麻尖刺,猫儿一般安静地伏在溜滑易碎的瓦片上。

      底下巡卒的声音遥遥传来——

      “头儿,俺怎么感觉……刚才好像有阵风刮过去了?”

      “瞎废话!这哪天晚上他娘的不刮风?不刮风,那天上的月亮能教云盖住?!”

      ……

      他屏息凝神,静静伏着,直到那吵嚷的训斥声远去,微茫火光消失在路尽头,他才跃步落地,一阵风似的飘进了架阁库。

      *

      架阁库里,死寂如墓。

      抬目而望,高阔如山的榆木架格森然林立,一排排向远处延伸过去,模糊朦胧的影子逐渐消失在无边阴晦里,好似望不见尽头。

      黑暗掩着的纸张里,不知有多少人生被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亦不知有多少难诉于口的嗔痴爱恨,湮藏于飞扬的浮尘中。

      高炽屏息侧耳,听着府库外规律得如同丧钟摇摆的铿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待脚步声再次远去,他方才点起一豆烛火,小心潜行在架阁库里近乎凝固的黑暗中,像是一抹夜半徘徊的幽魂,悠悠飘过一座座尘封的记忆墓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腐气息,混杂着纸张受潮的霉味,他掩了口鼻,跟着标签一路寻过去,终于——

      脚步停在了一座巍峨架阁前。

      只见一只巨大的、深褐色樟木卷宗铁盒静卧在架格深处,铜锁寒光森然。盒身的木签上,几个大字浓墨重彩,在黑暗里神采飞扬——“云梦富氏,闻谦”。

      他眼前一亮,“找到了!”

      急急取下铁盒,指尖拈着玄铁弯针,深入锁孔轻一拨弄——

      “咔嗒—”

      一声清响,铜锁弹开寸许,沉重的木盒盖子掀起一条细细的黑色缝隙。

      高炽的心也随着一跳,下意识便想立刻开那盒子,但却又忽地止住了手。

      这里头……会有他想要的答案么?

      他凝视着那条缝隙良久,恍惚间竟觉得那是一道漠然吞噬所有光亮的无底深渊,而那道深渊里,似也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黑暗,无声地凝望着他。

      狰狞,讥诮,嘲弄……

      不知怎地,他竟有几分说不清自己究竟想瞧见何种结果——是窥破血淋淋的黑暗真相,同他过往撕下那些所谓“清流君子”的假面皮那样,讥讽天下乌鸦一般黑,抑或是——

      希冀他……会有所不同呢?

      毕竟,“白璧无瑕”这样干净清透的名声,他生平惟闻他一人。

      但想及此处,他唇角勾起一丝自嘲冷笑,心道:“这名利场向来吃人连骨头渣都不吐,想无暇不染,要么是神佛转世、菩萨心肠,要么便是……洞悉规则、看透人心的绝顶高手!”

      可纵有菩萨心肠,却无金刚怒目,怕早做了被妖怪吃掉的唐三藏!

      “有意思……”

      这便瞧瞧——

      一身白衣,如何过泥潭!

      高炽不由轻笑,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上厚重的盒盖,缓缓掀开那道无底深渊,仿佛揭开一角命运罩着的轻帷幔。

      他的手有些颤,取出里头那份泛黄的卷宗竟有几分拿不稳,扫眼略过前头大段的溢美之词,目光直接锁定在关键之处——

      “……清平二十三年,探花及第……同年,祁王欲招其为婿,闻谦连避三召不见,辞曰:‘臣性拙直木讷,难谐人意,甘守颜巷,不附金枝’……”

      “拙直木讷?”高炽稍一颔首,“是有一些……”

      他记得当时祁王在地方势力颇大,圣上见了也要给些薄面,富闻谦竟敢连避三召,还拒娶郡主,被贬到边陲蛮野之地做官一做就是三年,从县令做成知州……

      这明摆着是撞了南墙,也得死磕在南墙上,生生撞出条路来。

      这事他听关山鹿讲过,便扫略而过又往后读,果不其然,后面写的便是他出为太平县令之事。

      但……这页最末一句却教他眉峰稍蹙——“秦王闻之,抚掌而笑曰:‘此子可雕!’。”

      “此处……为何独独记载秦王的反应?”高炽喃喃道,“况且秦王……不是江月明她爹爹江昭么……”

      他拈着纸页,细思片晌,却不得其解。

      富闻谦向来为清流钦佩推崇,正是因他不媚权贵,风骨铮铮,但记录官在此特添一句……

      莫非是春秋笔法,暗指他与秦王府——渊源匪浅么?

      “如此这般,他能回京擢升翰林学士,可有秦王府在背后操盘?熙宁二年……他可是政争失利,贬官出京?”

      想着,他手中急翻,飞速掠过记载赫赫政绩的纸页,直接跳至了熙宁二年!

      豆大的烛火凑近泛黄纸页,仔细一瞧,他却登时傻了眼——

      熙宁元年之后,并非如他所想是熙宁二年,而是……熙宁三年!他在滁州为官的事迹!

      熙宁二年那页记录,好如凭空蒸发,从他的卷宗里消失了……

      “怎么可能呢?!”

      高炽前后寻找,以为是自己错过了那页,当他又急急翻回熙宁元年,指尖正欲再揭时——

      “哗啦……”

      不远处的黑暗里,蓦地传来一声纸张翻动的轻响。

      在死寂的黑暗里,清晰得……犹如一道炸雷!

      高炽浑身筋肉瞬间绷紧如铁。

      他的手指僵在未翻的页角旁,猛然抬首,锐利目光好如快箭,登时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晌——

      “呲啦……”

      浓墨黑暗中,一点昏黄烛火蓦然在不远处的架格角落里跃起!

      接着,那点飘忽星火引燃架上的灯台烛芯,朦胧光晕渐渐晕开,驱散周糟半尺沉暗。

      高炽被这突如其来点燃的烛火骇了一跳,呼吸一滞,脚步不由向后挪了半寸。

      夜深人寂,这架阁重地……竟不止他一人么?!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掌,缓缓托起了那盏点亮的细白瓷烛台,映亮半幅宽袖竹纹青袍。

      那只手沉稳有力,没有一丝颤抖。

      “更深露重,世子…好雅兴。”

      清冽如泉的嗓音响起,隐约间却凝着千钧威压,在这寂然的库房内,教他霎时冷汗直冒!

      “……阁下是谁?!”他低声喝问。

      那人并未急着答他,而是托了烛台向他徐徐步来。光影流转间,一张漂亮温雅、却好如寒玉雕就的面庞,自昏黄光晕后缓缓浮现——

      富闻谦!

      高炽立时认出了来人。

      他千想万想,只道是他心虚布防,特意交代禁军,却万万不曾想到……竟是他自己三更半夜到访架阁库,查阅卷宗。

      当朝参知深夜至此,守卫焉能不比平日森严十倍?

      方才那道令人心惊肉跳的翻页声……定是他故意为之!

      他强抑心头惊涛,片晌沉声道:“……更深人静,富宰执……不也在此么?”

      富闻谦闻言,唇边掠过一丝冷峭,“本官今夜值守禁中,夜半调档查阅不过寻常事。倒是世子……”

      他的眸光扫过一旁打开的木盒与摊放在外的卷宗,“放着高床软枕不卧,跑来故纸堆里翻检陈年旧事……对富某的过往,很感兴趣?”

      高炽也瞥了眼那堆卷宗,索性不再费心思与他推脱,直言道:“本世子就是好奇……当年到底生了何等变故,能教翰林清贵折了青云路。更好奇……你与秦王府有何渊源,竟护她至此!”

      言及此处,高炽便想起南湖亭中,他悍然出手拦他诊脉,大雨中他从相府门前愤然离去的身影,还有……那针对自己颁行的、该死的第十一条!

      富闻谦执灯而立,闻言神色依旧淡然,眼眸幽深如渊,平静地注视着高炽:

      “富某与秦王府,毫无渊源,襄助江相不过尽同僚道义。至于世子今夜特来寻的……”

      他自袖中取出一页薄笺,悠然展开,“熙宁二年”四字瞬间如一道惊雷撞入高炽眼帘。

      “……可是此页?”

      他话音未落,高炽已如猎豹扑食,右手五指箕张,带着凌厉劲风,直抓向他手中那张满载隐秘的纸页!

      “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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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个月前 来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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