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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寄
晚自习的铃声像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骤然绷断时震得整栋教学楼都晃了晃。
沈翊鸣把最后一本错题本塞进书包,金属拉链划过寂静的教室,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夜鹭。
他指尖划过叶笙留在桌垫下的便签,蓝黑墨水写的“等你回来吃庆功宴”已经洇开了毛边,像被谁的眼泪浸泡过。
“还不走?”段嘉言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他正把许妍的保温杯塞进她的帆布包。
女孩领口别着枚银杏叶胸针——那是前年秋天叶笙在银杏道捡的,说要送给“最配温柔的人”。
沈翊鸣把便签折成纸船塞进笔袋:“你们先撤,我去趟办公室。”他看着段嘉言替许妍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忽然想起上周视频时,叶笙举着伦敦眼的夜景给他看,说那边的风总把她的围巾吹到泰晤士河里。
许妍在楼下的香樟树下停住脚步,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机场跑道。
她摸出手机点开相册,最新一张是三天前叶笙发来的早餐:全麦面包配英式红茶,盘子边缘用番茄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在想什么?”段嘉言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发顶,温度透过发丝渗进来。
他知道她在等那条时差七小时的消息,就像他知道沈翊鸣晚自习后总会去叶笙的座位坐十分钟。
“想去年这个时候,”许妍的声音带着水汽,“我们四个在操场偷偷烤红薯,叶笙把红薯皮剥给流浪猫吃,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她忽然笑出声,指尖却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叶笙的头像——那是她们在樱花树下拍的合照,四个脑袋挤在一起,花瓣落满了叶笙的马尾辫。
段嘉言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她嘴里:“明天考完语文,我们去老地方吃冰粉。”他记得叶笙总说那家店的红糖熬得像琥珀,去年夏天她们四个能吃掉二十碗。
手机在掌心震动时,沈翊鸣刚走到宿舍楼下。
叶笙的视频请求像片羽毛落在屏幕上,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到路灯下接起。
“沈翊鸣!”屏幕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背景是亮着暖黄灯光的宿舍,书桌上堆着半人高的专业书。
“看我给你准备的幸运符!”她举着张手绘的准考证,照片位置贴了张沈翊鸣初中打篮球的抓拍,还是她从学校官网扒下来的。
沈翊鸣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听她絮絮叨叨说伦敦的雨又下大了,说房东太太送的蓝莓派太甜,说今天去大英博物馆看到幅画,画里的少年像极了段嘉言。
直到视频里传来室友催促关灯的声音,叶笙才忽然压低声音:“记得带准考证和2B铅笔,还有……”她咬着唇笑起来,梨涡里盛着月光,“我在你枕头下藏了东西,明天早上记得看。”
挂掉视频时,段嘉言的消息刚好弹进来:【许妍收到叶笙的跨国外卖了,是她最爱的草莓蛋糕】。
沈翊鸣仰头看着宿舍楼的星星,忽然发现北斗七星的形状,和叶笙画在他笔记本上的笑脸重合在了一起。
清晨五点半,沈翊鸣在鸟鸣中睁开眼。
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天光刚好落在枕头下,他伸手摸出个长方形的盒子,拆开时愣住了——是枚银色书签,刻着他们四个的名字缩写,背面还有行小字:“山高水远,我们等你。”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叶笙发来的群发消息,时间显示凌晨零点:
“致最勇敢的战士们:
明天走进考场时,记得抬头看看天。杭州的云会替伦敦的雨给你们加油,考场外的梧桐叶会替我鼓掌。
许妍,你的作文一定会写得像月光下的溪流,记得用你最爱的排比句。
段嘉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我在你错题本第37页画过哦。
沈翊鸣,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等你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希思罗机场,我请你吃炸鱼薯条(虽然很难吃)。
天亮了,该你们上场了。”
沈翊鸣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忽然抓起校服外套冲出宿舍。
晨雾里的操场还没人,他跑到看台最高处,对着东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喊:“叶笙,我们会赢的!”回声撞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惊起一群白鹭,翅膀划破了淡紫色的晨曦。
许妍是被厨房传来的香气唤醒的。
妈妈正在煎鸡蛋,平底锅滋滋作响,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的发间。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她看到叶笙消息的瞬间,忽然想起去年春天,她们躲在被窝里看《哈利波特》,叶笙说要做她们的赫敏,永远拿着魔法棒在前面探路。
“妍妍,准考证放好了吗?”妈妈把烤好的吐司端上桌,盘子里摆着切成星星形状的番茄。
许妍忽然发现妈妈鬓角多了些白发,像落了层霜。
“妈,”她咬着吐司忽然笑了,“等考完试,我想把头发留长,像叶笙那样。”
段嘉言在早餐店遇到许妍时,她正踮着脚够货架最上层的牛奶。
他走过去把两盒特仑苏放进她的篮子,注意到她今天穿了双新球鞋——叶笙在视频里反复叮嘱“一定要穿舒服的鞋子,不然考完试脚会肿”。
“昨晚没睡好?”他指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递过去袋黑咖啡。
许妍接过时指尖相触,像触电般缩回手,耳根却红了。
段嘉言忽然想起叶笙说过“喜欢一个人,连碰一下都会像喝了气泡水”,原来真是这样。
考场外的警戒线像道无形的墙,把送考的家长们隔在另一边。
沈翊鸣看到许妍的妈妈正给她整理衣领,段嘉言的爸爸拍着儿子的肩膀,而他自己的手机里,刚收到妈妈发来的“平常心”三个字。
“准备好了?”段嘉言伸出拳头,沈翊鸣和他轻轻碰了下。
许妍把准考证塞进透明文件袋,忽然发现沈翊鸣的书签正从衬衫口袋露出来,银色边缘在阳光下闪了闪。
“等考完,”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我们去拍张合照给叶笙看。”
语文考试的铃声响起时,沈翊鸣闻到了空气中的粉笔灰味。
他展开答题卡,忽然想起叶笙总说他的字像被风吹歪的竹子,非要逼着他练楷书。
作文题是“告别与重逢”。
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伦敦的雨、樱花树下的笑、烤红薯的焦香忽然涌进脑海。
他写“有些告别不是消失,是换种方式存在”,写“隔着七个时区的思念,会变成穿越云层的航班”,写“我们在各自的赛道奔跑,终点线永远系着同条红绸”。
收卷时,他看到许妍的答题卡上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那是她们初中校园里最常见的花。
监考老师收卷时多看了两眼,却没舍得批评——大概谁都记得,十七岁的夏天总有些藏不住的温柔。
下午的数学考试像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沈翊鸣在最后一道大题卡壳时,忽然想起叶笙说的“辅助线要找最别扭的角度”。
他试着连接了两个看似无关的顶点,解题思路像被打通的隧道般豁然开朗。
抬眼时,看到段嘉言正对着草稿纸笑,大概也想起了某个女孩画的辅助线。
许妍在涂完最后一个机读卡时,指尖微微发颤。
她摸出笔袋里的薄荷糖,是叶笙托代购寄来的,说“做数学题吃这个,脑子会转得快些”。
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她忽然想起去年叶笙帮她讲排列组合,说“就像我们四个站队拍照,不管怎么换位置,总会有个人在你身边”。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座城市仿佛都松了口气。
沈翊鸣走出考场,看到段嘉言正举着手机录像,许妍站在香樟树下转圈,浅蓝色的裙摆扬起好看的弧度,像只终于挣脱束缚的蝴蝶。
“叶笙!”段嘉言把手机对准天空,声音里带着雀跃,“看到了吗?我们解放啦!”屏幕里的女孩大概正在上课,回复是条语音,背景里有钢琴声:“把镜头给许妍!我要看我的小仙女!”
许妍对着镜头鞠躬时,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她想起叶笙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她们在机场抱着哭了半小时,叶笙说“不许哭,等我回来我们去环球影城”。
沈翊鸣靠在墙上看她们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叶笙发来张照片,是她在图书馆拍的晚霞,配文:“伦敦的火烧云在替我给你们鼓掌。”他忽然笑起来,原来不管隔着多少公里,他们总能看到同片天空。
晚上的聚餐定在老地方。老板娘看到他们四个的位置空了个,特意送了盘叶笙最爱的糖醋排骨。段嘉言举杯时,许妍忽然提议:“我们录段视频给她吧。”
镜头里,沈翊鸣举着排骨说“欠你的三碗冰粉记着呢”,段嘉言揉着许妍的头发说“某人作文写哭了”,许妍红着眼眶笑“伦敦的雨什么时候停呀”。最后四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等你回来,我们再烤一次红薯。”
离开餐馆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沈翊鸣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个影子越靠越近,忽然掏出手机给叶笙发消息:“北京的星星比伦敦亮,因为少了你那边的云。”
回复来得很快,带着个打哈欠的表情:“明天去剑桥拍康河给你看,听说徐志摩也在那里等过人。”
沈翊鸣抬头望向夜空,北斗七星的形状依旧清晰。
他想起叶笙书签上的字,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就像蝉鸣会结束,但明年夏天总会再来,就像他们此刻站在青春的岔路口,却都知道,总有一天会在开满花的地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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