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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除夕夜里,花石头舅舅开始发烧,先是微微有点儿发热,后来就越烧越烫,渐渐地呻吟着说起胡话来。
我端一盆凉水,不断地用湿布给他冷敷额头,擦拭手心和脚心。
姨婆从柜子里翻出一包不知什么药草,通开炉火,煎好了给他喝下去,他微微出了一点儿汗,烧却还是没有退下去。
夜半时分,我看见姨婆跪在没有祭品的供桌边,姨公的灵位前只点了一盏油灯。
“阿勇哥,”姨婆低声说,“求你保佑咱们的花石头平安无事吧,黑石头和白石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咱们还指望着花石头娶妻生子,延续李家的香火呢……”
我望着姨婆苍老却依然挺拔的背影,努力用冷水擦拭着花石头舅舅滚烫在身体,一刻也不敢停歇。
大年初一早上,花石头舅舅开始干咳,两颊潮红,鼻翼费力地扇动着,呼吸变得越来越短促。
“没有用了!”姨婆颓然叹道,“行军打仗那些年,每到天寒地冻的时候,我都能看到这样的人,没有一个活过来的。”
她流泪了,跪到姨公的灵位前。
“阿勇哥,我对不起你!”她蓦地泣不成声,“我没有保住我们最后一个儿子……”
这是肺炎吧,我下意识地想,要是放在我所来自的时代,虽然凶险,但也不会是不治之症,应该先退热,然后再用一些消炎药……
忽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百服宁!阿奇霉素!
我抓住姨婆的衣袖,一把将她从灵位前扯起来。
“姨婆,快,我有办法或许能救活三舅舅!但我们得立刻骑马去平城找到我外婆!”
片刻之后,我跨坐在姨婆身后。
“驾!”
我们共乘一骑,飞驰出村。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我紧紧抱住姨婆的腰,在颠簸的马背上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花石头舅舅就这样一个人留在家里了,我不知道当我们回去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能活着,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
“驾!”
姨婆跃马扬鞭,带着我一路飞驰。我忽然注意到她的背上居然还背着一张弓。
她每次出门打猎的时候都要带上弓箭,这一次也习惯性地背在了背上。
原来她也紧张,她也害怕,我默默地想,但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能迅速克服这种恐惧和不安,一刻不停地努力寻找可能成功的机会。
我忽然明白了,这正是她作为大英雄的过人之处。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我在心里默念,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意识到,我身边这位老妇人就是那个曾经在千军万马中英勇无畏的花木兰。
我们飞驰过荒凉的原野,终于来到新春元日里的平城。
进了城门,街道一片安静,昨夜守岁的人们依然还在沉睡。
太师冯府的后门紧闭,我扣了几遍,并没有人来应门。
“怎么办啊?”我急道。
“闪开。”姨婆低声说。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立刻闪到一旁,只见她后退十几步,飞跑过来,纵身跳起,脚尖在马背上用力一点,“嗖”的一声跃上了太师冯府的墙头,身子一翻,轻轻落到院子里。
片刻之后,紧闭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姨婆在院内招招手,我牵着马走进来,她接过缰绳,让我走在前面,拉着马紧跟在我身后。
外婆的小屋离后门很近,附近并没见有什么人。我跑到小屋门前,门从里面闩着,绯红色的窗帘低垂着,看不见屋里的情况。我在窗上重重扣了两下,低声叫道:“花婆婆,花婆婆!”
“谁呀?”外婆的声音在屋里应道。
“是我,木兰。”姨婆立刻在我身后说。
门很快打开了,外婆睡眼惺忪地立在门内,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袍。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她诧异地问。
“外婆,我来时穿的那条睡裙还在吗?”我一边问一边从外婆的身边挤进屋。
“在呀,”外婆一怔,顿了一下才说,“就在我床上呢,怎么想起了这个?”
我并不答话,几步来到床边,揭开湖绿色的幔帐,伸手拿起那件睡裙,掏了掏口袋,还好,两盒药都在里面。
我把睡裙连同药盒紧紧抱在怀里,边向门外跑,边对站在一旁的外婆说道:“外婆,我走了,改天再跟你解释。”说罢已经跑出门,对姨婆点点头,“好了,走吧。”。
我们立刻拉着马跑向后门,出门跳上马背。透过敞开的后门,我依稀看见外婆慢慢走来,满脸迷惑不解。
“驾!”
我再次跨坐在姨婆背后,平城的街道在我身边飞快地向后退去。马儿转瞬间出了城门,在城外的旷野中一路飞奔。
但愿不要太迟,但愿一切还来得及……我一只手搂着姨婆的腰,另一只手按着揣在怀里的睡裙,不停地在心里这样祈祷。
李家庄越来越近了,马匹的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吁——!”
姨婆却忽然勒紧缰绳叫道。
马匹踏着步子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我焦急地问。
“别出声!”姨婆边说边单手从背后摘下弓,另一只手同时从箭袋里拨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用力拉满弓。
我心里一紧,难道是遇到强盗了吗?
我刚这样转了一下念头,只听姨婆手中的弓弦“铮”的一声响,那支箭“嗖”地射了出去。
“驾!”
姨婆催马前行,却是奔向路边的一片小树林。
“怎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没看见?有人在林子里上吊寻短见了。”姨婆说,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一棵歪脖树下倒着一个姑娘,等我从马背上爬下来,姨婆已经解开了绕在她脖子上的半截麻绳,扶着她半坐起来。另外半截麻绳在树权上晃荡着。
那姑娘咳嗽着,喘息着,睁开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
姨婆道:“姑娘,幸好我路过撞见,你刚吊上去我就一箭把绳子射断了。你觉得怎么样,摔疼了吧?”
姑娘没有言语,只嘤嘤地哭起来。
我眨眨眼睛,大声叫道:“芥儿,怎么是你?”
她一惊,不由得止住了哭,抬头看向我,不相信似的问道:“艾儿?是你吗?”
“你们认识啊,那就更好了,”姨婆拍拍手说道,“姑娘,咱们长话短说,你为什么寻短见?”
芥儿又哭起来,抽抽噎噎地说道:“我哥哥把我从太师府赎出来之后,没过多久就赌钱把家产都输光了,暗地里找人贩子要把我卖到青楼。我悄悄听到了,就从家里逃出来,可还能去哪儿呢,再也没有活路了!”
“别这么说,要不你去我家吧,跟艾儿作个伴儿。”姨婆说,伸手拍了拍马背,“我现在要赶回家去救人,这马已经快跑了大半天,现在驮不动三个人了。这样吧,姑娘,你看见前面的山口了吧?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不多远就是李家庄,你到了那儿打听花石头家,我和艾儿就住在那儿。我们会收留你,记住了吗?”
“芥儿,你可一定要来啊!”我拉着她的手叮咛道。
芥儿看看姨婆,再看看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姨婆骑上马,拉起我坐在她身后。
“一直往前走,到李家庄找花石头家,别忘了。驾!”
马匹伴着姨婆的喊声,勉力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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