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废品养你啊

　　对面是欲盖弥彰的沉默。

　　江遐也没等他说话，直接挂断。

　　他今天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点开江昀的聊天框。

　　秦管家慢慢喝了一口茶，屋子里一时只有煮茶的咕噜声。过了一会儿，秦管家才开口：“殿下，你根本没给大殿下解释的机会——或许他还有话要说。”

　　江遐：“他不值得有机会……事情也说清楚了，您还有什么想问？”

　　秦管家没有忍住好奇，如实道：“……你到底跟大殿下说了什么？”

　　其实不管江遐和江昀聊了什么天，这两个人会聊天这件事本身已经很值得惊奇了，绝对可以写进管家工作日志。

　　江遐把聊天记录调出来给他。

　　秦管家上下仔细翻了翻，本来也没有几行字的聊天根本提取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唯一一句提到“谈恋爱”的，是江昀那句“如果你感到无聊，可以试着谈个恋爱”。

　　老管家喟叹一声，发自内心地感慨，毕竟一家人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这也不是什么很容易做到的事。

　　秦管家终于放下茶杯，咳了一声，坐姿郑重了些：“……殿下。”

　　江遐等待下文。

　　老管家叹气道：“事到如今，你和那个仿生人在一起，只是朋友也好，还有什么更多的也罢，我都干涉不了，也不想多干预了，我之前也说过，只要你开心快乐，我这个老头子可以不在乎其他的，只要你心里还有本来的这个家，记得时不时回来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话音顿了顿，语气一变，“但是——殿下，你从首都法学院毕业，帝国关于仿生人的法律规定，你应该比我清楚。自从仿生人被批准生产之日起，有的红线就势必不能越过——”

　　他看向江遐，目光里是带了担忧的警示。

　　江遐没有开口，仿佛陷入了什么沉思。

　　老管家的拳头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他最担心的莫过于此，然而事情好像还是发生了。

　　“我说过，您想多了，”江遐终于抬起头，语气还算轻松地笑了笑，“我和安辰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管我还是他，我们都没有更多想法，等时间到了，我们自然会分开，或许也可能一直保持联系，但我不会越雷池，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

　　秦管家：“……”

　　老头长长舒了口气：“……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江遐回头示意小秦，小秦连忙上前给老父亲捋着后背顺气。

　　江遐：“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继续读个硕士，正好有现成的选题——仿生人的个体感情与法律伦理。”

　　秦管家：“……”

　　小秦微笑：“您想读我们不反对，但是请考虑一下某些高龄人群的精神状态问题。”

　　江遐平静地说：“你可以出去了。”

　　小秦：“好嘞。”

　　＊

　　安辰刚才借着屋里的灯光，又去花圃翻了会儿土。

　　最近没下雨，但空气一直湿润，土壤还算柔软，不到半小时就从东到西翻完一遍，安辰顺便从兜里掏出种子店老板随机赠送的几颗种子，扔进了角落里刚挖好的小坑。

　　也不知道会种出些什么。

　　身后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安辰已经很熟悉了，不轻不重，慢条斯理，只能属于一个人。他头都没回，问：“你上哪儿去了？”

　　洗个碗洗着洗着就没人影了。

　　江遐伸过手，拿走了安辰手里的铁锹，“填土吗？”

　　安辰“嗯”了声，“别埋太厚。再帮我提壶水来。”

　　“是，老板。”江遐说。

　　安辰顿时有点害羞地捂住了脸，半天才从指缝里露出半只眼睛：“……别这么叫，多不好。”

　　安辰：“等我真当老板了再喊就行。”

　　江遐：“……”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学时背过的法条。法律专业的课本普遍都很厚重，江遐有一套纸质版，全部摞在一起到他肩膀高，不过他并没觉得这些东西枯燥，再多的书，也是一页一页翻，一条一条看。

　　绝大多数条文都在江遐脑中倒背如流，本来没有先后顺序，但是关于仿生人的那一部分，此时却突然鲜活了起来。

　　——仿生人个体的性别、外貌、能力、性格等个人特征，须以标准化系统为基础进行生成，如无特殊情况，不得人为干预。

　　——仿生人自出生起，拥有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姓名权、肖像权、隐私权等民事权利，承担相应民事义务，人类或仿生人不得对仿生人的身体进行医疗需求以外的私自改造。

　　——仿生人不具有配偶权，任何以仿生人作为单方的婚姻关系不成立，如经发现，构成猥亵或□□罪。

　　……

　　这是37年前，帝国颁布的第一部关于仿生人的法律，事无巨细地规定了仿生人自出生至死亡的全过程，那时仿生人还没有大批量投入生产，只是在极小的范围内进行了几个试点，这部法律出世之后，已经成熟的流水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国资工厂先后在首都郊区建立起来。

　　两年后，第一批1000名仿生人正式问世，他们经过对社会知识的系统学习，被投入人类社会，成为千万螺丝钉的一员，第一次公开试验十分成功，此后更多批次的仿生人被生产和投放，帝国持续多年的劳动力空虚终于得到填补，萎靡不振的经济也有了复苏的迹象。

　　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国家和社会得以维持的最根本的要素，即使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大厦中一块默默无名的砖瓦，但他们的特点本来就是以量取胜，只要数量足够多，仿生人和人也是一样的。

　　人类愿意给他们几乎与自己平等的权利——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地做砖瓦。

　　江遐提着水壶，走了出去。

　　江遐：“您的水到了。”

　　安辰一回头，江遐把水壶递到他手里，然后安辰后领一凉，脖子上的衣服被人翻开了。

　　安辰：“……你干嘛。”

　　江遐听说每个仿生人后脖子根的位置都会有个标记，上面写着该仿生人的出厂批次、日期等等信息，类似于每件衣服的标签。

　　他单手翻开安辰的衣领，白白净净的脖子下面能看见肩膀骨头的形状，屋里淡黄的灯光透过来，颈部下方印着两行淡淡的字。

　　“——xx2x年8月12日。”

　　“——06。”

　　前面的日期是仿生人下流水线的出厂日期，后面的数字则代表他在这一年度中的出厂批次。

　　再下面还有个指甲盖大的二维码，不过一般人扫出来应该只是帝国仿生人官网页面，只有具备相关权限的人才能看见这个仿生人的更多个人信息，诸如学习成绩、犯罪记录、工作收入等等。

　　江遐抬起智脑看了看今天的日期，7月8日。

　　衣服下面的脖子不自在地扭了扭，连带肩膀上两截瘦弱的骨头也动了动，安辰拉着脸说：“你这样我会很为难——喂，你到底在看什么。”

　　江遐打开相机，“咔嚓”照了张照片开始扫描，终于松开了他的领子，低头道：“扫码。看看你以前有没有干过坏事。”

　　安辰：“……啊？”

　　他来不及把衣领理好，就一溜烟趴到了江遐旁边，握着拳有点紧张地问：“……还能看到有没有干过坏事吗？”

　　江遐：“你没扫过？”

　　安辰：“扫过啊，以前在学校我们都会互相扫码，每个人能看到自己的信息，但是从那以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扫过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举着智脑伸到脖子后面这动作挺高难度的。

　　江遐低头侧目看他：“这么紧张……你不会真有案底吧？”

　　安辰都快哭了，他最近不小心和警察打过好几次交道，谁知道档案上会怎么写，要是把他白的说成黑的，他找谁说理去。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连江遐都不信他了，安辰觉得自己能掉出眼泪来，双手抓紧了江遐的袖子，一边哭一边摇头，“你快看啊，到底是怎么写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干过坏事……”

　　江遐把扫出来的空白界面给他看：“我的智脑查不到，要用你自己的。”

　　安辰含泪把自己的智脑摘下来给他。

　　“滴——”扫码成功。

　　安辰紧张地盯着屏幕。

　　——安辰，xx2x年8月12日第6批次。

　　安辰直接划到了犯罪记录那一栏。

　　犯罪记录：暂无。

　　安辰心里的石头骤然落地，劫后余生一样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算账似的盯住江遐：“你刚刚说什么？”

　　江遐：“……”

　　因为靠屏幕靠得太近，安辰的脑袋一直蹭着江遐胸口，他的头发又细又软，非常像芭比娃娃，一碰到江遐的衣服，还会因为静电翘起来几根。

　　江遐目光落在他头顶现在依然翘着的头发上。

　　安辰不明所以地摸了一下头：“……我头上有东西？”

　　江遐：“……嗯。”

　　他抬手在翘起来的头发上摸了一下，然后手一晃，“有根草。”

　　光线太暗，安辰没看清那根草，“哦”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刚刚锄地的时候弄上的。”

　　江遐一顿，突然问：“你上学时候数学学得怎么样？”

　　众所周知，数学是一门最需要智商的学科。

　　安辰：“……还可以吧。毕业考试打了八十多分。”

　　江遐点点头，随手一划屏幕，页面停留在了学习成绩记录上。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

　　数学：61。

　　安辰：“……”

　　安辰：“那个，我可能是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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