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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柳子韫依旧沉稳,但内心深处,也难免生出一丝对“案首”的期冀。宋小树这次说什么也不肯独自留在客栈了,他紧紧攥着柳子韫的衣袖,坚持要亲眼看那最终的结果。柳子韫拗不过他,只能小心地护在他身边,与宋大海一同站在人群稍后处。
辰时一到,照壁之上,一张崭新的、更为醒目的红榜被郑重贴上。与之前只罗列姓名不同,这张榜单一目了然,姓名之下,不仅标注着最终名次,还细心地注明了考生所在的乡镇,以防重名之误!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那红榜的最顶端——
那里,只有一行信息。
字迹遒劲,墨色浓重,仿佛带着万丈光芒,灼灼耀目:
第一名柳子韫桃源镇宋家庄
“案首!是桃源镇宋家庄的柳子韫!”
“宋家庄的柳子韫,是案首!”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与惊叹!无数道目光带着羡慕、敬佩、甚至是探究,齐刷刷地射向柳子韫所在的方向。“桃源镇宋家庄” 这几个字,也随着案首之名,深深印入了在场许多人的心中。
宋大海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调:“案首!是案首!子韫,你是案首!咱们宋家庄出案首了!”他恨不得立刻敲锣打鼓,让全县的人都知道。
宋小树在听到“柳子韫”三个字和紧随其后的“桃源镇宋家庄”从旁人口中喊出,并冠以“第一名”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他仰头望着那高居榜首、带着籍贯的名字,巨大的喜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一阵眩晕,脚下发软,若不是柳子韫一直揽着他,几乎要站立不住。他紧紧抓住柳子韫的手臂,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但这泪,是滚烫的、甜美的。
柳子韫深吸一口气,即便是他,在亲眼确认自己夺得“案首”的瞬间,胸腔里也仿佛有热血奔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自豪感直冲头顶。回想起来,他这“寒窗苦读”可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那可是实打实的“寒窗”!从去年入冬恢复神智开始,他就着家里那扇漏风的破窗户读书,冷风飕飕地往里钻,冻得他一边搓手跺脚一边背文章,这“寒窗”体验绝对是顶配级别!
如今,这几个月的冷风总算没白吹,所有的辛苦和坚持,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圆满的回报!
他低头,看着怀中喜极而泣的夫郎,看着他为自己骄傲、为自己流泪的模样,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拭去宋小树脸上的泪珠,声音带着笑意和无比的坚定:“看见了?我说过,会考好的。这下,可安心了?你夫君我这几个月的冷风,算是没白喝。”
宋小树被他这略带调侃的说法逗得破涕为笑,又哭又笑地,握起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所有的担忧和焦虑,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边的喜悦和自豪。
下午,柳子韫三人正准备结算房钱离开客栈,那精明的掌柜早已闻风而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拱手道:“柳相公高中案首,乃是文曲星下凡,小店蓬荜生辉!区区几文房钱,聊表敬意,万万不可再收,就当是小店为相公贺喜了!” 说着,便坚决地将柳子韫取出的银钱推了回去。这便等于免了他们最后这一日的住宿费用。
柳子韫心知这是对方投资示好,也不过多推辞,含笑谢过:“掌柜的美意,子韫心领了,日后若来县城,定当再来叨扰。”
辞别了热情的掌柜,柳子韫便拉着宋大海开始了返村前的大采购。原本这些采买、讲价的活计应是宋小树最拿手,可如今他有了双身子,柳子韫是万万舍不得他再跟着奔波劳累的,好说歹说将他安顿在暂歇的茶铺里,嘱咐他安心喝茶吃点心。
“大海叔,咱们今日要办件正事。”柳子韫对宋大海道,“我得置办一辆骡车,往后去镇上工、或是去府城参加府试,都方便许多,家里偶尔要用,也使得。”
他特意点明这主要是为了自己科举和工作的便利,以免家人觉得他过于破费。当然,他心里清楚,这车买回来,定然是全家共用。
两人直奔县城的牲口市。柳子韫目标明确,就是要一辆结实耐用的带棚骡车。他不懂相看牲口,但宋大海跑船见多识广,颇有几分眼力。最终,他们相中了一头毛色油亮、四肢粗壮的中年骡子,又配了一辆半新的乌篷轿车,车况良好。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十五两银子成交。这钱,柳子韫直接从他和宋小树的“私库”里爽快地付了,这辆骡车,从此便算是他的私产。
有了车,柳子韫立刻想到宋小树归途可能还要受颠簸之苦,便又拉着宋大海去了布庄,一口气买了两床厚实软和的新棉被,仔细地铺在骡车的车厢里,俨然布置成了一个可以躺卧的舒适小空间。
接着,他又采买了一些镇上少见的调料和给家人的礼物,所有花销皆出自私库。
当两人驾着崭新的骡车,满载着物品回到茶铺接宋小树时,宋小树看着这气派的骡车和车里细心铺垫的被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柳子韫将他扶上车,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坐在软褥之上,温声解释道:“往后我去镇上、去考试方便。这车是咱们自己的,你坐着也舒服些,家里有事也能用。”
宋小树摸着身下柔软的新被子,看着夫君为自己和未来考量得如此周全,心中满是甜意与安稳。这骡车不仅是代步工具,更是夫君能力与担当的象征。
……
来时心情忐忑,回时意气风发。这句话用来形容柳子韫三人此刻的心境,再贴切不过。
新买的骡车行驶在夯实的官道上,许是感知到了主人的轻松与喜悦,连那拉车的骡子都仿佛脚下生风,蹄声嘚嘚,比来时坐的雇车快了不少,却又因车辆本身良好的减震和车厢内厚实的被褥,显得异常平稳。
宋大海坐在车辕上赶车,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跑船时学来的小调,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车厢,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回到村里,该怎样向大哥二哥他们描述子韫中案首的威风,以及这辆崭新骡车的来历。
车厢内,柳子韫没有去看窗外的风景,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身旁的宋小树身上。
他见宋小树靠着软枕,脸色虽仍有些许倦意,但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松快,嘴角还噙着一抹浅浅的、满足的笑意,并没有因车速稍快而露出任何不适的神情,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他伸手,将宋小树的手握在掌心,指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宋小树感受到他的动作,侧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影子,以及那份共同经历风雨后见彩虹的喜悦与安宁。案首的荣耀、崭新的骡车、还有腹中悄然孕育的两个小生命……这一切,都让归家的路,变成了一条铺满了希望与暖光的坦途。
……
春风透过车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田野的清新气息和桃山方向隐约飘来的、日渐浓郁的花苞芬芳,温柔地拂过他们的面颊。
回到宋家庄时,正值天色黄昏,炊烟袅袅。一匹健壮的大骡子驾着一辆带着乌篷、看起来干净又气派的厢车,碾过村中寂静的土路,发出的轱辘声在傍晚时分显得格外清晰,立刻引来了村口树下和各家院门口纳凉、闲聊的人们的注目。
“哟,这是哪家的老爷来了?瞧着可真气派!”
“看这方向,像是往宋二叔家去的?莫不是镇上甚至县里来的大户,听说他家豆腐好,特意来订的?”
“我看像!自从年前宋家那豆腐出了名,来往的车马可比往年多多了。”
村民们小声议论着,目光都追随着这辆在村里堪称“豪华”的骡车。自从宋家豆腐年前大火,连带着年后也有不少殷实人家慕名来订,大家都已见怪不怪,只当又是哪家富户派来的管事。
然而,当骡车行得近了,借着夕阳余晖,眼尖的人赫然发现,那坐在车辕上,熟练地拉着缰绳、嘴里似乎还哼着小调的车把式,竟然是宋大海!
“嘶——是宋大海!”
“真是大海那小子!他、他这是……这车是宋家的?!”
“了不得了!宋家这是发了什么横财?年前刚添了头拉磨的驴,这转眼又置办上这么大、这么体面的骡车了?!”
人群瞬间一阵骚动,之前的猜测被彻底推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宋家豆腐生意好,大家是知道的,但好到能这么快就买上骡车?这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有几个好事的半大孩子和闲汉,按捺不住好奇心,互相使了个眼色,干脆小跑着跟在了骡车后面,想亲眼看看这车是不是真进了宋文山家的院子,更想瞧瞧宋家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骡车在无数道或惊羡、或探究、或带着些许酸意的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却目标明确地朝着村东头那座熟悉的、如今却仿佛焕发着不同光彩的宋家小院驶去。
宋家小院里,此刻正是一片忙碌过后的晚餐光景。
为了应付日益增多的订单,如今家里每天都要泡上近百斤的豆子,几个屋子里都摆满了盖着湿润粗布的大木盆,连带着堂屋也显得比往日拥挤了不少。
一家人正围坐在那张熟悉的大木桌旁吃着简单的晚饭,就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夹杂着孩童的奔跑和兴奋的叫嚷。
宋小柳、宋小榆和宋小桃这三个小的最先按捺不住,像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他们更加欢快、几乎破了音的喊声由远及近:“阿爷!阿奶!爹!娘!回来啦!大哥和大哥夫回来啦!小叔也回来啦!”
“车!好漂亮的大骡车!比牛车威风多啦!”
孩子们像报喜的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冲回堂屋,小脸上全是兴奋的红光。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巨石,一家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回来了?这么快?”宋阿爷下意识地站起身。
“肯定是考完了!”宋大江也立刻放下碗筷。
几乎不用人多说,一家人,无论长幼,都下意识地朝着院门口涌去。宋阿奶脚步匆匆,谷小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跟上,宋大河更是心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连挺着硕大肚子、行动已十分不便的翠娘,也在女儿宋小桃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好奇而又急切地挪步跟了出来。
当一家人齐聚院门口时,正好看见那辆漂亮的乌篷骡车稳稳地停在了自家院门前。
车辕上,是笑容满面、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却难掩得意的宋大海。
车厢帘子一动,率先探出身来的,正是身姿挺拔的柳子韫。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回身,小心翼翼地向车厢内伸出手,轻声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他将车内的宋小树轻轻扶了下来。
宋大海看着家人和邻里们都被这崭新的骡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脸上那“快问我”的表情都快憋不住了。
他猛地从车辕上跳下来,清了清嗓子,用跑船练就的大嗓门,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自豪,高声喊道:“爹!娘!大哥二哥!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子韫他——县试中了!是案首!咱们叶县的头一名!”
这一嗓子,如同旱地惊雷,猛地炸响在宋家院门口。
刚才还围绕着骡车议论纷纷、满是羡慕好奇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阿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宋阿奶正准备摸向车厢的手停在了半空。
宋大江、宋大河,连同搀扶着翠娘的宋小桃,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从骡车转向了站在车旁、面带温和笑容的柳子韫。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也懵了。他们或许不知道“案首”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县试中了”、“头一名”这几个字,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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