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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离家
26、离家
季来瑜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抗住这一下攻击。
镇纸的边角磕在他的颧骨上,再偏一点就能砸进眼窝,把他的眼珠敲碎。
细密的血珠自伤口汩汩冒出,他却只是掀起眼皮,平心静气地站着,既不出声也不反抗。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太阳穴突突直跳,季来瑜感觉自己的病症似乎又加重了。
季国平气息不稳,胸膛起起伏伏,两手撑着桌面,认真地看着他。
他似乎第一次看清这个儿子,往日的乖觉是假象,他骨子里还是继承了他母亲的真性情。
“爸。”季来瑜开口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犹如一汪死水:“我不会分手的。”
季来瑜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个念头从他今晚踏进家门的那刻起,他就想好要和父亲摊牌了。
父子俩各持己见,显然谁也不准备让步。
季国平心知,儿子大了,管不住了,迟早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真等到这天来了,那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儿却让他感到惶恐难安。
季国平轻轻叹息,重新坐回了座位。
转眼他就要六十岁了,再过十年……不,或许不用十年,再过五年,他就摆不了父亲的威、再要求季来瑜去做什么了。
老了……季国平想到这,换了副口吻,朝他语重心长:“小瑜,难道你想看着这个家散吗?”
季来瑜迟疑了半晌,在听到父亲喊他“小瑜”的时候,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儿时。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蓉城的老房子里,季国平每天早出晚归地去单位上班,翁晓菡在镇上的希望小学任教,小小的他坐在母亲自行车后座上,一路上哼着歌晃荡着小腿,和母亲有说有笑地去往学校。
童年的时光很漫长很美好,这些年季来瑜快要想不起母亲年轻时对着他笑的模样,可上学路上的欢声笑语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梦境里。
直到后来,父亲离开家,有了新的女人。
年幼的他眼看着母亲离世,自己又凭空多出一个弟弟。
季来瑜并不恨蔡宛吟,她不过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被季国平的甜言蜜语欺骗的可怜女人。
他也不恨季博谦,孩子是最无辜的——在他还没出生之前,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季来瑜更不会去憎恨父亲,不只是因为季国平给了他生命。
季国平的名望、荣誉、鲜花、掌声,这些徒有其表的东西是他忍气吞声多年换来的、是他应得的。
要说季来瑜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呢?
他一直觉得父亲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哪怕亲情的天平早已倾斜,哪怕只剩下可怜的1%的父爱施舍给他,至少他还有家人、还有人爱。
季来瑜没想到的是,现在这个愿意施舍1%的爱给他的人,口口声声地要求他放弃那条通往幸福的路,只是为了维持一个摇摇欲坠、支离破碎的家。
这不是他的家,从弟弟出生那一刻起季来瑜就明白,哪怕自己姓季,他也只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一份子罢了。
好比是挂在长廊尽头的一副精美的装饰画,装饰画的不会说话的,能挂在墙上固然很好,取下了也无伤大雅。
季来瑜充当了这么多年的装饰画,现在他想开口说话了。
-
季来瑜从书房里出来,沿着转角楼梯一步步下来,脚步跨上客厅的台阶时,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等候了多时的人。
没有父母在的场合,季博谦是不会随意发疯的。
他端着一张和善的笑脸,曲意逢迎地上前叫他“哥”,仿佛之前那个哭喊着要跟季来瑜拼命的人并不是自己。
季来瑜警觉地停下步子,侧眸打量了他一眼。
“哥,我们换个地方说说话,好不好?”季博谦问完,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大步流星地走出门,走到了后院的绿草坪前。
白天下过雨,草地上仍旧湿漉漉的,夜风里带着丝丝凉意,夏天仿佛只剩下一个尾巴了。
季博谦站在草坪一侧,仰头望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若有所思地抿住唇,迟迟没有开口。
季来瑜注视着他的背影,想起下午在自己家里发生的一幕,心脏不自觉地一刺。
他低声叫住季博谦,开口便是道歉:“小谦,对不起。”
季博谦的目光从月亮上收了回来,落在他的身上。
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疑惑地问他:“哥,你是故意的吗?”
季来瑜一时没懂对方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
他伸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感冒的后遗症又冒了出来,并不是不能忍。
季博谦见他心虚,嗓子眼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
片刻,他语带哽咽地自顾自道:“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快承认啊!”
话未说完,他的眼眶已然红了一圈。
季博谦瘪着嘴继续给自己洗脑:“你就是要报复我,想让我也尝尝这种失去的滋味……”
兄弟俩开诚布公,季博谦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絮絮叨叨地跟季来瑜谈起他与姜越的往事。
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说到后来自己是怎么死皮赖脸地粘着姜越、强迫姜越和他在一起。
一开始姜越并不待见他,当他这小学弟是一时兴起,态度不冷不热地晾着他。
但好在季博谦是个会耍混的主,卖萌卖惨卖可怜博同情,十八般武艺用尽,终于博得了姜越的一个笑脸,肯跟他出来吃吃饭、看看电影了。
季博谦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戒备地看向季来瑜。
“哥……”他嚅嗫了半晌,迟疑道:“你跟学长……交往到哪一步了?”
季来瑜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
季博谦把他这一系列举动视作是对自己的愧疚,咧开嘴露出一抹讥讽。
“上.床了没有?”
“……”
“那就是上过了。”季博谦口不择言,“……滋味很好?”
“……”
“哥,你不膈应吗?”他故意继续挑衅:“学长在床上是什么样,你见过……我也见过。”
季来瑜指尖一顿,死死地捏住那截烟头:“小谦!”
季博谦好整以暇地应了声“嗳”,表情微妙地打趣说:“你要是真想报复我的话,完全没必要这样的……”
下一秒,烟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季来瑜一脚踩了上去。
季博谦的每一句话都在往他的肺管子上戳,季来瑜气得止不住发抖,牙齿死咬住嘴唇才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别说了!”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季来瑜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猩红,他怒而喝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季博谦同样不甘示弱,他破罐子破摔地吼了回去:“你心虚什么?害怕了?哥……你这招可够狠的啊!”
季来瑜静静地凝视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前他一直以为弟弟的任性和撒泼只是因为还没长大,不懂事的孩子缺乏管教,作为父母和家人愿意给他时间慢慢成长。
可在刚刚那番话说出口的一瞬,季来瑜意识到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天真了。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反问季博谦:“……我们是兄弟,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季博谦在这样的氛围中感到一阵隐秘的快意,“别装傻了。”
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今天索性摊开来说:“从小到大,我妈视你为眼中钉,爸又把更多的关爱给了我……你敢说你不恨我?”
季来瑜默不作声,脸色已然黑了下来。
季博谦原本还有所顾虑,时下见他这个反应,心情顿时舒展了:“你以为抢了学长就是赢了我了?哥……看在我还喊你一声哥的份上,我不会跟学长坦白的,你自己跟他提分手吧。”
季来瑜想起以前在书本上看到过的一句话:既得利益者永远都是人群中保持沉默的那一个。
眼前这个弟弟自己从小宠到大,季来瑜在季家不止一次地被“区别对待”,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谁,现在弟弟告诉他: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你的恨我也知道。
季来瑜忽然觉得很可笑。
季国平在发妻病入膏肓时勾搭别的女人,别的女人又给他生下儿子,这个儿子一天天地在季来瑜面前长大,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喊他哥,伸手要他抱,委屈难过的时候找他做倚靠……
一时间,季来瑜的脑子像老旧电影重播一般闪过无数帧画面。
十一岁那年冬天,蔡宛吟见他考试得了全班第一,为了不让季国平拿两个孩子做比较,故意将他关在后院的仓库,寒冬腊月里季来瑜的手指头生出冻疮,肿得就像十根胡萝卜,从那以后他学会了藏拙,不再为了父亲的夸奖而冒头;十二岁的寒假里,季国平与蔡宛吟带着弟弟一家三口去大马旅游,帮佣阿姨在蔡宛吟的授意下故意翘了两天班,让季来瑜一个人在家饿了一整天;十六岁的时候,季博谦在上学路上和他玩捉迷藏,故意躲在小树林里不肯出来,那次季国平气得将他一脚从二楼楼梯口踹下来,他的额头破皮流血,鲜血浸湿了鬓发,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的可能,可这个家里没人在乎他……
季来瑜忽然很好奇,每当自己吃暗亏的时候,季博谦又在做什么?
现在所有答案都呼之欲出了,这个弟弟不是不明白,他太明白自己的所受的委屈,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袖手旁观。
心口像是被人凿进去一把匕首,季来瑜忍着疼痛,得了教训。
他一边擦着心口的血,一边抬腿向外走去。
开发区的别墅群很大,司机早早就回家了。
季来瑜没有坐车,只能凭借双腿一步步地往回走。
从今天起,他没有家了。
没有弟弟,也没有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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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还有2章左右完结,番外另算应该还有1篇,谢谢你能坚持阅读到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