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向阳

　　最终程夕还是没能追问清楚关于生日怎么过的问题，很明显她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冷静下来以后，她也不是那么急了，毕竟还有一个多月呢。

　　由于程夕是突然到来的，陆知微并没有提前跟陈姐说自己不回去吃饭。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婉拒了程夕的晚饭邀约。

　　程夕虽然有点失落，但也表示理解。

　　于是二人在停车场分开，便各回各家了。

　　回到家的程夕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同陆知远打了个电话，认真且详尽地讲述了自己和徐锐之间的革命友情，比跟陆知微讲的要详细得多。

　　果不其然，陆知远听完以后很是激动，程夕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开着扩音等他念叨完。

　　“算了，我是一个大度的男子汉，不跟你计较。”陆知远做了最后的总结。

　　“是是是，你心情很好的样子？”

　　“嘿嘿，我跟你说，芊芊真的超好的！我跟她推心置腹聊了一晚上，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我，但是我明显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了。”

　　听起来他的心情确实很好，男低音都快变成男高音了。

　　“哦？甜甜的恋爱指日可待？”程夕不禁笑出声，打趣道。

　　“是的，指日可待。”陆知远肯定道。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接着，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以后，程夕想到之前答应陆知远的事，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她原本是打算这周就约周然出来讲清楚的，但现在事情似乎变得棘手了那么一点点。

　　程夕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介绍他俩认识了再说吧。

　　日子就这么晃悠着到了周六。

　　清明节过后的江城就像解开了某种束缚一样，气温突然就蹿到了30℃。还没到中午，太阳就已经高高挂在天上耀武扬威起来。

　　程夕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肩上披着毛巾，半干的头发耷拉在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她走进书房，拿起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解锁。

　　徐锐给她发来消息，问她大概几点到。

　　她想了一下，回复对方12点左右的样子，随后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上。转身前往洗手间，把刚刚换下来的球服球裤放到洗衣机里，一通操作，洗衣机便开始吭哧吭哧工作起来。

　　运动过后的一场热水澡让身体感到轻松畅快，多巴胺在体内游动着。程夕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鲜牛奶，咕噜噜灌了几大口下去，打了一声满足的奶嗝。

　　她回到洗手间把头发完全吹干，随后便回到书房拿起手机和电纸书，在阳台的躺椅上翻阅起之前没读完的书。

　　读到动容的地方时，她突然扭头看向阳台外面。

　　楼下情侣们牵着狗在小区里散步，远处的轻轨从楼宇间穿过，更远一点的江上货运轮渡正辛勤地工作着。

　　程夕看了一会，拿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张照。

　　照片里，阳光将画面左右斜向切开，左下角是她比着“耶”的小手，右边是她放在躺椅旁边的另外一把小椅子，上面放着电纸书和冒着热气的茶杯，其余部分则是阳台的景色。

　　她盯着照片满意地笑了笑，打开微信，找到陆知微，点击发送。

　　“滴滴滴~”

　　洗衣机完成任务的提示音从洗手间传来，与此同时，手机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程夕站起身，拿着手机一边笑容满面地低头打字，一边走走停停地前往洗手间。

　　-

　　休息日的商场简直人满为患，陆知微吃完饭从饭店里走出来的时候，门口居然还排着长队。

　　“这家寿喜锅真挺好吃的，果然，论会吃还得是大学生。”林深手上拿着外套，走到陆知微身旁。

　　“确实不错。”陆知微点点头表示认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兜里，“接下来去哪儿？”

　　“顺着逛吧”林深想了想，又说道：“或者我们可以先去买点喝的？”

　　“可以。”

　　达成一致后，两人便先去一楼买了奶茶。

　　靠近中庭的时候，门庭若市的景象让陆知微有些震惊。

　　再往里走一点才发现，是某师傅牌红烧牛肉面在做新品的推广，整个中庭都被红色的物料包裹着，真可谓是红红火火。许多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在试吃摊位前面排队，吃了一小杯还不够，嚷嚷着还要再吃。

　　“好像是加了肉丸的新品”林深挤到煮面师傅旁边瞅了一眼，回来跟陆知微说道：“要试试吗？”

　　陆知微的视线突然被不远处一个女孩儿吸引，女孩儿看上去大概17、8岁左右的样子，穿着浅色的防晒服，个头小小的。齐肩的短发在脑后被扎成一个小揪，随着她不断扭头找人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她手上抱着一个几乎跟她差不多大的泡面桶，从正面看几乎看不见女孩儿的脸。

　　林深看她半天不回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诶，那个桶好大，看上去还蛮有意思的。”林深感叹道，随后她又探头看了看旁边的摊位，指着那个堆有同款泡面桶的摊位对陆知微说道：“在那边，要过去看看吗？”

　　陆知微下意识望去，看着近在咫尺但又被人群簇拥着的大桶泡面摊位，摇了摇头。等她再次扭头回来想要给刚刚抱着泡面的那个女孩拍张照，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算了，走吧。”陆知微说着，便快步离开了这个拥挤的区域。

　　林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亦步亦趋跟上了。

　　两人在商场里走走逛逛，林深手上逐渐挂满了购物袋，陆知微倒是只买了一条薄薄的九分裤。

　　到睡衣店门口时，陆知微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导购热情地走上前来准备给二人一些款式推荐，林深突然开口问道：“你要买睡衣吗？”

　　陆知微这才陡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件柯基印花的女士睡衣，有些不太自在地说道：“没有，就看看。”

　　随后她便把睡衣放下，转身离开了睡衣店。

　　林深回头瞅了一眼那件睡衣，眸色晦暗地快步跟上。

　　待两人终于逛累了，在陆知微的车里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陆知微喝了一口已经变成常温的伯牙绝弦，随后便低头轻轻敲动着手机屏幕，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林深的心却越看越沉，等到对方终于放下手机，她才忍不住开口问道；“知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闻言陆知微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把视线移到远处在争论着什么的情侣身上，轻声说道：“目前还没有。”

　　短短五个字，林深的心却沉入了海底。

　　以她对陆知微的了解，她非常清楚，如果完全没有，对方会直接了当地说“没有”，甚至还可能会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压下心中的苦涩，继续问道：“是上次来办公室找你的那个女孩儿？”

　　陆知微惊讶于对方的敏锐，但原本就没想要隐瞒的她点头说道：“是。”

　　“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是知远的同学吗？”林深低头喝着手里的奶茶，吸管被她咬平，又换个方向咬回来。

　　“其实她只比我们小两岁，看着比较嫩而已。”陆知微笑了笑，低头用右手轻轻摩挲着腕间的虎眼石手串，说道。

　　果然，再怎么自持理性的人，在提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总会露出柔和的一面。

　　林深看着这样的陆知微，思绪被拉回到十多年前的夏末。

　　那年9月的江城，骄阳似火。

　　A大校园里密密麻麻站着穿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各个方阵在教官的指令下做出不同的动作。整个操场上只听得到教官的口哨声和指令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踏步声。

　　林深从小就低血糖，刚来到江城身体还没适应这里的气候，没站一会儿她便突然倒下。晕倒前她看到身旁的人将她牢牢扶住，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像茉莉，又像她故乡的一种茶花。她还听见对方冷静的声音，说着：“她应该是中暑了，得赶快送到医务室才行。”

　　等到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学校的医务室里了。医务室的老师给她开了病条，于是她便名正言顺地不用再去操场接受烈日的炙烤，同时，她也失去了和那位同学相识的机会。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她躺在上铺的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却听见下方传来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她猛然坐起，与前来查寝的陆知微四目相对。

　　她听见对方熟悉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对她说道：“又见面了同学，你低血糖好点了吗？”

　　虽然A大是全国知名的顶尖学府，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都有。但她的寝室恰巧就是3个本地人加她一个外地人。

　　从小县城一步步考进大城市的她，骨子里的自卑让她无法融入这个小群体。

　　她就像无香的山茶花，花开花谢，悄无声息。

　　然而她发现这个散发着同她故乡最美丽的茶花一样清香的女孩儿，不论面对谁永远都是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林深一开以为她是不会说，后来有一次她偶尔听到对方给家里人打电话，一口流利的江城话让林深惊讶万分。

　　她喜欢上这样的陆知微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之后她们一起上大课，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一起为考研奋斗，一起合著论文，也一起留校任职。

　　就这样，她的自卑被治愈了，心里却滋生出另外一种形式的卑微。

　　春去冬来，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不近不远地仰视着她心中最美的那朵茶花。

　　而自身无法发出香味的她，终于在这个春天，彻底失去伴其左右的资格，静静地等待凋零。

　　“林深？”

　　陆知微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眼眶湿润，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刚想伸手擦拭脸上的泪水，对方拿着纸巾的手便递了过来。

　　“谢谢。”

　　她接过纸巾在眼睛上拍了拍，随后循着眼泪滑过的痕迹，轻轻推动着纸巾。

　　“对不起...我....”林深沙哑着嗓子，组织语言对现在的她来说是那么的困难。

　　“没有对不起”陆知微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深的后背，轻声说道：“我们之间，永远不存在对不起。”

　　林深刚刚忍住的眼泪，刹那间再次夺眶而出，像是要把这十多年来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可陆知微有什么错？

　　是她的自卑，她的敏感，她的懦弱。

　　是这些，让她连绽放的勇气都没有就即将迎来凋零。

　　是她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就能一直维持着陆知微心里的第一顺位。

　　她的委屈，都是她自找的。

　　她感受到自己身后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时地给她顺一下气，就像那年灼灼烈日下朝她伸出的那只手一样。

　　温暖，有力，让人心安。

　　许久，林深终于缓过来。

　　她转过头来看着一直静静等她发泄完的陆知微，突然就笑了。

　　“老实说，我真的很好奇你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

　　陆知微也笑了，说道：“我也好奇。”

　　车里的氛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然而梦醒了，什么都变了。

　　“打算什么时候在一起？”林深轻声问道，“等等...该不会是你在追她吧？”

　　“你觉得呢？”陆知微有些无语地睨了她一眼，随后将车里的通风打开，又按开车机播放起音乐，说道：“至于什么时候...顺其自然吧。”

　　“你不怕拖着拖着拖没了？”

　　“不怕。”陆知微自信地朝她笑了笑。

　　“我想见她，之前都没好好接触过。”林深说道。

　　“可以，我回头安排一下。”

　　“在一起了要请我吃饭。”林深得寸进尺道。

　　“好。”

　　“还有，我们还是要跟以前一样好。”林深低声说着。

　　这下陆知微笑出声来了，她嘴角弧度翘得更高说道：“我之前怎么没见你这样？”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林深把化妆镜放下，一边从包里拿出化妆品准备补妆一边说道：“以前你是山头上的高岭之花，现在你是办公室里的绿萝。”

　　陆知微略微思考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所以，我们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好。”

　　林深猛然一转头，看见陆知微高高翘起的嘴角。

　　“因为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们会比以前更好。”陆知微说着，又指了指林深的嘴角，“你口红划到下巴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我以前也没发现你说话喜欢大喘气啊！”

　　林深吐槽着，从副驾面前的储物盒里拿出湿纸巾擦拭着下巴。

　　她听见车里熟悉的古典乐，嘴角却微微上扬起来。

　　又或许，什么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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