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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子
是祁可盈。
她身上一直披着路予安的黑色外套,柔顺的乌发掩映着小巧脸蛋,惟余一双水汪汪的纯真杏眼。
“滴”一声紧似一声回荡。
“谢谢啊,小仙女。”简凝真心觉得,祁可盈简直完美踩她的审美点上。
楚楚动人的乖巧软妹子。
偏偏小心翼翼暗恋着路予安这个潮流男。
初乘公交车的简凝,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摇摇晃晃的车厢,闷不透风的气流,混杂着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胃一阵阵抽搐,翻搅不宁。
耳膜因高频杂音刺痛,甚至产生逃离冲动。
车身一个急刹,她不受控制前倾,胃腔的酸水直直涌上喉咙。
忽而明白,原来大多数人的日常,是一场荒悖又真实的生存游戏。
“怎么回事?”自上了公交车,明明有空位,偏要超不经意站简凝身侧的祁熠,率先见她面色苍白,抬手毫无顾忌托着她下巴,眼神直击人心:“坐不习惯?”
毕竟,他也是这样经历过来的。
每天车接车送的大少爷,第一次挤南州公交时,硬是一声不吭生生颠簸了一路。
下车后对着垃圾桶狼狈狂吐。
双手无力抓着祁熠的衣服,简凝整个人软趴趴倒他身上,仰着细白天鹅颈,潋滟水色的瞳眼掉入一双心疼至极的漆眸。
以至于,让她恍惚了一瞬。
棋手怎么可能心疼一枚棋子?
情动是误算的根源,心疼是败局的伏笔。
这个道理,她相信他懂。
可偏偏,他眼中的心疼那么真,让她觉得可笑又可悲。
“我没事了。”她咬牙撑直脊骨,毫无留情拍掉他托着自己下巴的手,声音有气无力:“谢谢。”
周遭乱哄哄的,大人小孩吵吵闹闹一片。身侧带着耳机听歌的姜萌,头颅倚着玻璃窗睡得挺香。
其他人要么低头刷手机,要么困得睁不开眼。
唯有一女生的视线一直绞着祁熠,自然不可避免地将两人的小动作看了个正着。
“别逞强。”祁熠见她明明难受至极,却别扭将自己推开,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心疼是最蠢的误算。
可他早纵容了自己的清醒沉沦,任不该滋生的情感汹涌泛滥。
甚至起初畏惧失控,后来学会漠视,最终爱上了失控。
因为只有失控时,他才感觉活着。
简凝无力挣脱他,索性眼皮一搭,任由自己陷入带着他体温的阴影里。
心口翻涌着酸涩的潮,无法言说自己的心情。
明明不甘心,又不该纵容。
毕竟,他们之间横着太多欲言又止,藏着太多心照不宣。
罢了,权当是棋枰上一步失序的落子。
一种暧昧不明的姿态,贯穿了整段路途。下车的乘客换了一拨又一拨,晚风从后门涌入了一波又一波,吹得人犯懒。
直至复古公交抵达终点站大学城时,一群睡眼惺忪的狐朋狗友,凝神瞥见祁熠怀中歪着个脑袋,惊得集体嘴巴张成O型,困意秒没。
只余一句无声的惊愕:“靠,什么情况?”
“不是吧熠哥,你别告诉我,你真没给简凝当2+1?”路予安当场爆了八卦雷达,半点不留情面:“你什么时候口味这么冲了?又当又立的。”
啧了一声,转念觉得离谱,又一本正经帮兄弟复盘降智的思路:“我寻思着,简凝请你吃了顿空气大餐,赏了你一瓶过期矿泉水,再外加一颗虾仁,你就上头了?被拿捏了?”
话音一落,众人频频点头,觉得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祁可盈今夜第一次将目光真正落及哥哥与简凝之间。
祁母早年告知她,祁熠名下有一纸婚约,缔结于母亲三十年挚友的独女——简松言的妹妹。
自祁雨眠离世,祁熠与简松言决裂,她与简松言的往来渐趋疏淡。
实际上,她有恨过简松言。
恨他夺走了祁雨眠的生命,让哥哥的背影多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恨他剖开了她身世的真相,让她在血缘的迷宫中失措。
恨他让整个祁家,陷入一场绵延不绝的悲恸。
但她不认为简凝是简家的千金。
女孩没有名门闺秀惯有的锋利与倨傲,没有宴席间璀璨却冰冷的虚饰,没有高高在上和目中无人的劲儿。
很靓很靓的一女仔。
慵懒风的,透着一股冷艳劲儿。
气息疏离,令人欲近而止步。
转念一想,简凝成为她的未来嫂嫂,竟不失为一桩妙事,甚至有点对味。
但对她哥直接为爱下场,甘愿当2+1的操作,多少有点刷新三观。
堂堂豪门少爷,平日生人勿近,如今却一声不响干了票大的,坦坦荡荡的。
知三当三,却偏要三进一。
越禁忌的越让人跃跃欲试。
站台的光晕一重比一重暗,将祁熠的轮廓磨得模糊。
他懒得跟任何人解释,俯身而下,拿一双冰冰凉凉的手,不轻不重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女孩的脸颊。
“醒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耐。见人纹丝不动,又极其恶劣加重了力道,几乎是掐着她的下颌:“到站了。”
力道重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以为他是借机报复,报复简凝不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只有祁可盈看得真切。
他另一只手一直虚虚托着简凝项骨,指节绷紧稳稳护着,生怕她磕着、摔着、碰着一分一毫。
那点藏于恶劣表象下的、别扭又笨拙的在意,细看之下灼人至极。
下一秒,一道极不耐烦的手机铃声打破怪异的气氛。
是简凝的来电。
人这才晕晕糊糊睁了睁眼睛,迷蒙的视线扫了一眼目光直勾勾抵着她的众人。
又落了落眸影。
来电显示:老K。
她先前联系的地下改装圈的大佬。
“怎么不下车?”简凝扶了扶鼻翼上歪斜的眼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声线带着刚睡醒的哑意:“我脸上有东西吗?”
又自顾自举了举手中响铃的电话,示意众人下车:“我先去接电话。”
天上月冷得秋夜发寂。站台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LED屏,泛着冷色调的白光,将她整个人拥抱得闪闪发光。
指腹按下接听键。
对方闲散的声线,顺着电波从天而降:“简大小姐,回国都不吱声,用得着我了才打电话?”
简凝没兴趣寒暄,直切主题:“我要提辆车,给个建议。”
□□晾车上的一群人,左看看我,右看看你,推推搡搡下车。
瓜不吃个明白,没人愿意刷脸回校。
磨磨蹭蹭的假装往校门口的方向挪。
直至一道利落的西班牙语横空灌耳:
“Bebé, mira aquí.”
(宝贝儿,看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男人斜倚着蓝色跑车驾驶座,墨镜酷烈,衣着花里胡哨的,正朝简凝张扬地挥手。
他们虽听不懂西班牙语,但“Bebé”一词,音似英语中的“Baby”,软糯亲昵,瞬间引爆了八卦声。
“卧槽,那该不会简凝拿不出手的男朋友吧。”
“那人是豪门少爷吧,那跑车真带劲儿。”
“靠,我们为爱当2+1的熠哥,这是撞上正主了?”
“等我一会儿。”简凝对着电话落下一句,一脸不解望向磨磨唧唧不回校的一帮人:“怎么不回校?”
远处雾山压境,云海苍苍。懒乎乎倚着LED屏的少年,抱着双臂绕着兴味盯着女孩。
“简凝。”祁熠慢条斯理唤了一声,喉音刻意拖着一股子拿腔拿调的味道:“他们说,我为爱知三当三,是么?”
他瞧人的眼神,有戾气的重量。
沉着坦然,无畏无惧,不退不让。
所以,够率性,够热烈,够耀眼。
夜风呼呼吹,简凝静静回望他。
披着雾影的夜,光线自上及下割裂少年的五官,余下半边黑暗。
像极了他这个人,光明与偏执并存。
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行人脑补的荒腔走板的默剧。
“男小三啊。”简凝用臼齿慢悠悠磨着三枚字,眼尾勾了半缕月弧,媚笑舒展了带着冷意的眉梢。
“所以要藏好了哦。”她歪着脑袋,碎发滑落肩颈,眼底尽是坏水:“我那位斯文有礼的男朋友,可最讨厌脏东西了。”
她口中斯文有礼的男朋友,只将唇角若有似无的笑靥晕染得忽明忽暗。看向女孩的眼,浓成一片黑郁。
啧。
给她演上瘾了。
飘落的叶坠了一片又一片。简凝当着正主的面,光明正大的、毫不留情的说人家坏话:“别看他表面是人模狗样的绅士,骨子里是条疯狗。”
她语气平淡极了:“咬起人来六亲不认,狠的时候,连自己都往死里整。”
“所以啊,我们为爱当三的祁大少爷,千万要把自己藏好了哦。”又眨了眨眼,无辜又顽劣,尾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甜:“不然被我男朋友当耗子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风呼啸而过。
无人作声。
简凝径自趋向校门口惹眼的蓝色跑车。
动力机组骤忭,车身迅捩而逝,蓝影拖曳一道昏色的弧光。
祁熠没回头,雾风替他隐藏了所有情绪。
正宫的名分,小三的快感。
他全要。
赢家通吃,输家闭嘴。
今夜风不是凉的,是带着体温的呼吸,把整个秋天都吹得发烫。
简凝。
占有你,犯法吗?
*
Lluvia:[回寝室了么?]
简凝瞥见消息时,正履级而上回寝室。
他这是在关心她?
Jann:[嗯,刚回。]
推门而入时,室友三人正围坐一隅浏览校园论坛,八卦浓度爆表。
见人姗姗回寝,三颗无处安放的躁动心脏,顿时锁定了焦点。
“凝凝,今晚那个开跑车的真是你男朋友?”闻筝亲昵凑近,眼睛亮得过分:“还有祁熠,真的知三当三?”
简凝失笑,语气淡然却清晰:“开跑车的是我在加州的朋友,今晚找他办点事。”
谈及祁熠时,手机震颤一瞬。她不动声色,只眨了眨眼睛,对两人关系无多余解释的兴致,轻描淡写带过:“祁熠?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事实上,她与祁熠,不过是棋盘上的影子。
联姻是长辈敲定的局,三个月后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两人肯循天时、顺人势,或可缔一段金玉因缘,演一出兰因絮果。
毕竟,感情最是难控,万一动了心,再无退路。
她无意赘言,转身落座书桌前准备熬夜画设计图。
祁可盈定制的胸针,翌晨前须定型。
三人一看没戏,遗憾噤了八卦心思,各自洗漱安寝。
Lluvia:[现在回睿府邸。]
???他有病吧?
马上十一点了,让她回睿府邸。
Jann:[明天吧,很晚了。]
落下手机,她翻开Sketch Book。
HB铅笔尖悬于纸面一寸之上,她托着下巴凝神构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叩着镜片。
路予安属街头潮流一系,气态疏落,张扬耀眼,无所畏惧。挑染狼尾,带点不羁的浪漫。
叶瓣类太俗。翼翅类太泛。凤凰类太浮。
既然是胆小的暗恋者送给暗恋对象的生日礼物,自当避俗趋僻,务求幽邃。
格调宜峻,工致宜密,取径宜僻。
水滴形?花鳞形?折扇形?
简凝咬唇反复权衡,素描纸上的笔尖轻轻划过,勾勒一个个轮廓。
眼神时而聚焦,时而涣散。
水滴形纯净清简,但孤峭有余。
花鳞形繁缛华美,又近于矫饰。
折扇形开阖有度,却少了锐势。
校园夹道的枫杨叶落尽,枝桠刺向灰暗的天。
倏尔,灵光一闪。
暗恋。
一种酸酸涩涩又小心翼翼的情感。
何不以花代语?
脑中筛过一众象征:
蓝桉、雏菊、月见草、满天星、西府海棠……最终定格——蓝色妖姬。
寓意“我一直暗恋你”,色相清冽而不失峻烈,寓意隐晦而指向明确。
再配99朵,喻“天长地久”。
情意与诚敬并存,含蓄而无歧解。
她不信,路予安看不懂祁可盈的心意。
笔锋点着素描纸落笔时,桌隅的手机不合时宜嗡了嗡。
创作正酣,最忌外人扰断。简凝眉梢不耐一挑,指尖一划点亮屏幕,冷光映亮半截下颌线。
Lluvia:[我去接你。]
她皱着眉际敲字:
[有事?]
差五分钟十一点半,他找她何事?
思绪翻了几转,毫无头绪。
难道……两位母亲背后又搅风搅雨?
Lluvia:[在你寝室楼下。]
她眼皮一跳:
[所以什么事这么急?]
寝室三人各自闭着窗帘自娱自乐。简凝不确定她们是否睡着,蹑手蹑脚移步小阳台。
阳台的推拉窗开了一扇,深夜刺骨的风穿过纱网争先恐后入袭,吹得视线下落的人眯了眯眼。
倒看清了光秃秃树杈阴影下的少年。
破洞鸭舌帽压得低,只露下半张脸。懒散无骨倚着斑驳树干,一手插兜一手打字。
黑色碎发耸落,眸瞳压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暴风雨。
简凝抿了抿唇,不安的预感掠过脑海。
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vx一个劲弹了六条消息。
突然觉得指骨抓着的手机好烫好烫。
心虚似的扶了扶中规中矩的黑眼眶,落了落飘忽的眸影。
Lluvia:[打视频时不是说了吗?想你啊。]
所以,出现在寝室楼下,理所当然。
[知道你在阳台上,下来。]
预知了她会去阳台上往下看他。
[不下?行啊,我让宿管阿姨现在上楼广播找人。]
语气礼貌,威胁却赤裸,透着疯批气息。
[或者,我亲自上去。]
糖衣炮弹,温柔堵死了她所有退路。
[宝宝,你只有一分钟的犹豫时间哦。]
末了缀着一枚狗头表情包,装无辜。
她能脑补他发消息时,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坏笑。
指尖冰凉打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终只回了一字:[等。]
哪敢多磨蹭,逃也似的抓了一顶鸭舌帽草草一扣,桌上的手绘工具被仓促卷入书包。
夜风卷着凉意扑打脸上,她却觉得双颊发烫。
能见度恶劣的夜。简凝远远望见少年抱臂倚树而立,长身玉立,形影模糊,像等了她一辈子,又像只是偶然路过。
“下来了?”祁熠挺直脊背,语气平淡极了,仿佛前面六条咄咄逼人的消息与他毫无关系。
天上一缕月光折翼而落,带有灰蒙感。
她止步他气流的临界点,一道纤影嵌入另一道灰影的凹陷。
“你有病吧。”简凝冰蓝色的眉眼染着几分愠色,冷着声拔高音量控斥他:“大半夜折腾人,很有趣?”
不远处的路灯光接住一浓一淡的阴影。
祁熠故意看不见她生气似的,指节捏着她后颈脆弱的骨节,蛮横将人拽扯入怀。
他低首,阴影彻底将她笼罩,拿一灵鼻子贪婪反复研磨、深嗅她的肌肤。
像犬类辨认气味,却非温情,是捕食者对猎物最后的、病态的迷恋。
简凝不明所以他的感官控制行为,强行掰着他的脸拉开距离,声冷:“你在嗅什么?”
奈何祁熠顺势擒捉她的手,鼻尖沿着她手心虎口缓缓上移,一路嗅至指尖,呼吸绵长而黏腻。
“有男人味。”他一字一顿,吐息拂过她的手背,嘶哑的声线暗含一种精神上的排斥与威胁:“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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