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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横波今泪泉
“喜欢。”
陌生而突兀的声音传来,孤山千灵心脏猛跳一拍。
她扭头,瘫坐在对面榻椅上的年轻男子撑着下巴,懒懒看来。
是双噙了逗笑意味的狭长凤眼。
被惨白皮肤衬出十分阴沉狂傲,黑发拖到尾,墨蓝色的华袍上跳动着艳粉色的刺花,波光粼粼,纷繁至极。
他轻咳几声,身子微微抖动,唇角掩映出一片珠红,眼尾仍妖孽般挑起。
沈无言笑得合不拢嘴:“既然覃大人喜欢,那便赠予你好了。”
“等等!”
孤山千灵神色焦急,一下站起身。顶着蓦然移来的众目光,胸膛微微伏动,不觉紧张。
覃礼勾笑,同样饶有兴味地看向她。
孤山千灵吞了口唾沫,掌握成拳:“我,我……”
第一声急,第二声缓,瞳孔中的亮光隐隐浮现出颗眼下痣,孤山千灵恍惚了。
她突然发现眼前人细看,反而透着股单薄、难言的陌生感与疏离感。
不由退后一步。
“公主,可还有事?”高堂上的声音猝然降落。
孤山千灵惊了下,目光仍停留小厮:“没,没……”
“既如此,奴退了。”小厮礼貌勾唇,抬起的眼角边一点墨痣,嚣张无边,极艳中上扬着带了几分风流邪气,与当日在街角判若两人。
孤山千灵下意识倾去身子,将说的话再次截于嘴边,焦灼不已。
她踌躇,欲挽留又迟疑,似陌生又熟悉……
紧紧咬着牙。
“好了各位,咱们去看烟花吧!”随着耳旁的侍卫起身,沈无言按下又一樽空杯,醉醺醺大笑。
帐内因而喧闹,众人咕涌着离座,只当方才是插曲。
熙熙攘攘,重重叠叠中,被人潮抛下的孤山千灵始终仰头。
她看着想抓紧的东西逐渐被淹没,双手撑在椅柄间,眼睛酸痛得难受,
委屈与不甘占据脑海,她心中无数次汹涌而起的冲动,在迈开腿一瞬间,对上面前绝决而冷漠的背影,那么徒劳。
她没了呼喊,没了嘶吼,只是像个丢了糖的孩子,视线一动不动地渴盼望着,僵硬坐下原位。
身后响起侍女们的窃窃私语:“这南奴可真惨,听闻覃大人自幼病弱,看不惯健康的,老喜欢虐待下人!”
按在椅柄上的手停住,孤山千灵猛然站起,目光不禁战栗。
“是啊,明明身子还有伤呢,听闻那奴贩子是在崖壁下将他捡回来的,都昏迷了嘴里还喊着什么等我,等我……幸亏保住了脸。”
侍女声音渐弱,孤山千灵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
“等我。”
双耳嗡鸣着,她微微张合嘴,喃喃:“等我……”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孤山千灵扭头看向帐门的瞬间,心脏重重坠落一片空旷。
她慌了,像尽头有人回首朝她递出糖,马不停蹄,想也没想,无肖犹豫地直奔而去。
留两个侍女懵圈。
孤山千灵脸蛋涨红,弯腰撑膝,跑得气喘吁吁。
烟花声在身后响起,她停下,迎着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大喊:“沈自寒!”
夜色尽头中,果然有个影子动了。
孤山千灵直起身,紧张与期待的目光连着喘息声跳动:“自寒?”
“自寒。”
眼前人回身,像隔着层若即若离的雾,朝她淡淡笑开:“今日之内我听了不止一遍,是公主给我取得名字么?”
疏离,淡漠,点到为止……
“奴喜欢,谢公主赐名。”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孤山千灵每寸神经都冷得发抖,像被迫咽下口不得不咽的,卡在喉咙窒息到逼出眼泪。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不懂,不明白,哽咽着朝对面吼出声:“你明明,明明就记得我的,记得我们的约定,记得我在等你啊。”
每个字都像悬着把铡刀,她看着好整以暇的面前人,狼狈到无力,狼狈到只剩啜泣。
这样的世界里,竟还有一串掌声响起,不合时宜,却胜在可笑:“看来大京内那满城风雨是真的,公主果然对情郎念念不忘啊。”
孤山千灵愕然地笑出声,凄戚中带了几分自嘲,自暴自弃似,红着眼,吸吸鼻子:
“对,我就是很爱很爱他。”
心脏仿佛被攥扭着,她依旧朝对面看去,目光动情,如自虐般上瘾,理所应当地坦然一笑:
“至死不渝。”
字音很重,恶劣咬出的瞬间,掺着怨与恨。
她转向覃礼,眼神在戒备中悄然狠厉:“这小厮长得像他,我很喜欢,故想夺人所爱,不知覃大人可愿意?”
“愿意。”覃礼笑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么不愿意?”
覃礼语气狡黠:“不过,我倒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主,让他自己选。”
“好……”孤山千灵正要应下,小厮突然对覃礼道:
“不必了大人,方才公主所言,奴一概不知。”
没有选择,没有犹豫,不留丝毫让人反应的余地,仿佛只是场笑话。
一刻窒息的消寂,夜雾隔着彼此,他的脸隐缀朦胧中,半是艳丽半是冷。
话毕,他转身要去搀扶覃礼时,身后爆发出道低哑的声音:“等等!”
异常坚定。
覃礼不屑冷笑。
他拍掉小厮的手:“看来公主还有没说完的话啊。”
他裹着狐裘,独自走向暖榻:“说完,别忘了回家是哪条路。”
小厮默然。
随着暖榻扬长而去,他准备转身。
“你失忆了,真的忘了我,一点,一点都不记得了?”
孤山千灵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来,轻沉婉转,她摇摇头,字音因肩膀耸动而颤抖,像忍受着纠葛的沉痛,在问他,更在说给自己听。
黑夜里低回着断气般的抽泣。
“你总是认错人,不过……”
萧瑟冷风中蓦然吹来一丝暖意。
“你长得很好看。”
烟花应声高绽,孤山千灵愣住,小厮在艳光交映中转向她。
笑得温和绚丽。
孤山千灵眨巴眨巴,终究也莫名其妙地随之咧开嘴角,无厘头的夸赞让她看懂了意中人的茫然,心头发酸。
在那么瞬间,孤山千灵恍惚梦回花桃山下。
彼此相遇的那一眼,清晰而悸动。
只不过对他,是初遇吧……
单薄的身影在流彩中兀立天地,小厮背着她那双瞳孔逐渐远去,落寞与哀伤被衬得刺目。
脚步声窸窸窣窣从后方传来。
“看来你果然喜欢那个南奴。”长风给她披上袄子,木头般的脸飘出轻语。
“沈自寒坠崖后什么都忘了,恰逢被奴贩子捉来漠北,又恰逢被沈无言买来。”孤山千灵目视前方。
眼前一地寂寥,她深深呼出口气,变得不平静:
“他,并非故意不认我。”
“只是忘了……”
“忘了爱我。”
泪光莹闪,孤山千灵真心实意地笑了。
“我想帮他恢复记忆。”这句话说得急,生命终于有了支点,她不想再坐以待毙,只想主动去抓住,牢牢抓住。
孤山千灵仰头,视线始终未变。
在她不曾察觉,不甚明白的瞬间,从惊喜到悲伤,从犹豫到坚定,希冀、彷徨、绝望……每一点,每一滴,早已关于他。
哪怕不见人迹,哪怕只剩背影。
她就愿意相信,愿意等待,愿意追随,愿意为他笑,为他哭,为他犯傻。
泪水逐渐淌出,孤山千灵低头抹去,抿抿嘴,两只眼还是红肿得厉害。
不想让长风发现异样,赶紧转移正题:“覃礼他是耿夷派来的使臣?”
长风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怎么能不发现?
于是别扭着冷声:“他被派来与城主谈判。”
孤山千灵总觉得哪儿有点熟悉……
可细想又记不起来,索性将心中疑惑先抒而出:“燕华在漠北只是个小城,怎么有胆量让一个国家割地赔款?”
长风:“沈城主帮蒙汗王破计,攻下耿夷边城。为了侮辱耿夷,便让他们给燕华割地赔款。”
孤山千灵直觉没那么简单,堂堂大国怎么可能为此将战胜国的资格让给一个小城?
她想起覃礼方才的样子,显然没谈妥。
估计沈无言豹子开大口了——想借机圈地蓄粮招人扩私兵。
孤山千灵正沉思,长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要变天了。”
她一下抬头,却看见长风指着上空:“公主,我们回去吧……”
“回?”
“回哪?!”药香烬灰中,覃礼将拟案扔向部下,怒道:“那个老不死的,又跟我装傻。上次是抱恙回殿,这次是醉酒谢客,下次呢,下次是什……”
“大人,有人来了。”
被部下打断的覃礼不爽看去,只见暗色中,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
坏戾,懒散,带着和煦的欺骗性。
覃礼眯起眼睛,故意让他跪到身前,没曾想这小厮竟好脾气地跪了。
跪得极为端正,极为顺从,就是总流露出股挑衅意味。
像是明明笑着,却莫名渗人害怕。
到底憋了什么坏水……
覃礼用力捏起他的下巴,嘲讽:“你跟那个公主很熟么?”
小厮无辜脸:“奴跟她要找的人很像。”
覃礼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道:“你没名字吧?”
小厮明显一顿。
“你是流民,逃去大京当了起义军,结果被镇压驱逐。北走过程中不慎摔下山崖,命大被奴贩子救了,又命好被沈城主买来……如今更是凭这张脸,让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公主如痴如醉。”
“她居然傻得不去调查,果真无势亡徒。”
覃礼将他的下巴扳向另一边。
入目凹凸不平的红墙面,仿若扭曲巨物横陈又隆起。
封着活人!
小厮呼吸不由加重,覃礼靠近他耳边,沉声:
“不过你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小厮被迫抬眼。
“给你个机会。”
覃礼盯着他:
“我要她爱上你,胜过爱那个人。”
冰凉的手指摩挲过唇瓣,小厮目光微敛,听见:
“从今往后,你就叫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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