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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鸣
闵生拿起行李乖乖跟了上来。车黎明说,要闵生跟着姑姑。他们两个才能一起回家。
等上了火车之后,闵生依旧没有看见车黎明的身影。火车即将发动,他试图从上车的人流中挤出去,急得直冒汗,“我哥还在外面!我要去找他。”
沈颜知道此刻闵生下车已经不可能了,干脆说出实情:“车黎明把你给丢了。以后你就安心待在我家,不要给我惹麻烦就行。我也不会虐待你。”
闵生宛若遭受晴天霹雳,倏地开始疯狂地摇着头,几近呆滞地说:“不会的,哥说了他会回来的,他说他不会丢了我的。”
沈颜不再搭理他,靠在椅子上面开始闭目养神。说实话,她也不想强人所难,非要拆散别人。但闵生跟着这个叫车黎明的混混,说好听点叫相依为命,说难听点就是等死。她现在保持沉默,才是不残忍。
火车开始移动,闵生先是跑到车门处,疯狂地扒门被赶了出来。然后他看到外面站台上还有人,他便期望能在其中发现车黎明。
他几乎是整个人贴着窗户,用全力把窗户打开,头伸出去,傻傻地嘶喊:“黎明!黎明!”
闵生身形一晃,差点整个人失去平衡往车外倒去,一个大哥眼疾手快拽住他,骂:“疯子,吵死了,你不想活了啊!”
直到火车驶出站台,闵生狠狠摔在了地上,就像一个没有骨骼的布偶,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窗外恢复了原有的景色,再也没有找到目标的希望。
他张开嘴,想嚎啕大哭,却咬着拳头,硬生生地将让他快昏厥过去的悲鸣吞了下去。有好心人看他身上还缠着绷带,把他无力的身体拖了起来,放在了座位上。
闵生面容黑里透紫,抓着心口,就像是一双手恶意地揉捏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
好痛,怎么会这样痛。
快要干死的鱼在沙漠的小水洼中苟延残喘,有人怜悯它,赐予它甘露,并承诺给它一辈子。现在这人带着甘露离开了,一阵风不留给它,连它干涸的尸体也不再过问。
沈颜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想到闵生的反应这样大。但是她大概可以理解闵生,毕竟他们都是被最亲的人抛弃过的人。
火车行驶了一天一夜,双腿因为久坐带来的胀痛让闵生感受不到实感。小时候他经历过,父亲带着他坐火车、坐船四处奔波,他尚且能够记住熟悉的风景,摸索着找到原来的家。火车越往前开,他越发感觉到自己回去的可能性越小。
闵生被人流驱赶着下了火车,四周充斥着陌生的口音。他被路过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肩膀,打包松散的行李落了一地。里面不过是一些陈旧的衣服。
沈颜皱着眉头踢开碍事的衣服,“别捡了,丢人。”
闵生撑着血红的双眼,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头发也蓬乱无比。他不管不顾在地上抱起浸湿的衣服,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是哥给我的衣服,我不能丢。”
沈颜懒得管他,提步离开。闵生身上到处挂着衣服,狼狈地追了上来,“阿姨。”
车黎明离开前让闵生跟着姑姑,闵生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相信这个女人。
“姑姑,能不能送我回去。”闵生流着眼泪祈求道,可是沈颜除了偶尔回头看一眼闵生是否跟上,吝啬地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这是你的房间,你就乖乖地待在二楼,每顿饭我会给你送。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下楼。隔两天我会让你去后厨里打杂。”到了沈颜家后,沈颜将闵生领到二楼的阁楼处。
“我想打电话,可以吗?”闵生的手机已经被沈颜搜走。
沈颜拿了一些自己儿子的旧衣服丢在床上,“我警告你,不许再说你那个哥哥的事情。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她居高临下地交代完就啪地把门关上了。
其实她巴不得这样,闵生受不了这里的生活自己跑出去,她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沈颜走进客厅,看到了客厅里对她怒目而视的老人。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坐在轮椅上,双腿已经萎缩,就像两根脱水的甘蔗。脸上坑坑洼洼的,年纪看起来大概八十几岁了。
“你就这样关着你姐姐的孩子?”老人蠕动了两下几乎已经看不清楚的嘴唇。
沈颜笑了,“妈,这不是你的安排吗?外面来的傻子,指不定哪天把你祸害了,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房子我就收下了,我承诺的事情也已经做到了。”
老人声音颤抖,从喉咙中挤出骂声,指着这个面色冰冷的女儿,“你想得倒美!”
沈颜一副早有准备的表情,“房产证上也已经是我的名字,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把你和你亲爱的外孙一起丢到福利院里面去,你的嘴巴最好给我放客气一点。”
老人听到这话后气得在轮椅上直抖,可是又无可奈何,闭上眼睛,灰黑色的泪水爬满脸颊。
沈颜挤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她很清楚这是她想要的,可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还笼罩着她的心上。只要她做得足够狠辣,才能真正脱离这个偏心的家庭。
大概是耻于心中浮起的不忍,她一脚踢在吓得在角落里发抖的猫咪身上。蓓蓓上了年纪,被踢歪了脑袋。它痛苦地喵喵叫了两声,努力往楼上闵生住的方向爬去。
沈颜拎起挡路的猫咪,丢在了院子外面。
“老婆,你把什么东西丢出去了?”一个尖嘴猴腮、戴着厨师帽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个傻子带过来的老猫,活不长了,迟早死在家里,倒不如现在就丢了。”沈颜说。
男人赶紧跑出去把蓓蓓提了进来,“你这不是浪费吗?把这老猫给傻子和老妈补充一下营养嘛。”
蓓蓓被男人拎着项圈粗暴地揪起来,无力挣扎一阵后它发出了悠长刺耳的悲鸣,一声接着一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沈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
“拿去弄了吧。反正它早晚也会死的。”待男人把猫咪彻底在地上摔晕了之后,沈颜才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外面的惊雷惊醒了闵生,他习惯性伸手去摸常常在他身边熟睡的人的手,却握了个空,触到了冰冷的地面。这是一个仓库改造的卧室,只有一个狭小的窗户能看见外边灰暗的天空。天空中的雨丝纷纷扬扬,几进静止,在混浊的天幕中逐渐下落,再消失不见。
被单很薄,眼泪落了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门从外到内锁上了,窗户也只有一个排气扇的大小,闵生根本没有机会踏出这个房门半步。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门被撞开,穿堂风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携带一股烤肉的香味。
沈颜把一碗米饭和半架烤肉放在闵生的面前,“你把这里吃完,明天我带你到饭店里,你先熟悉一下工作。要是不行的话,你还是再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去。”
闵生半晌过后抬起僵硬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筷子,他被外面透进来的灯光刺得几乎快睁不开眼。
“谢谢阿姨。”闵生慢慢说了一句。
沈颜转过的身体滞住了,这句感谢似乎把她早已经死去的良知唤醒,她像是被针刺破了瞳孔,甚至不敢再看这张讨好的脸。
闵生过得苦,他原来的哥哥让他相信沈颜,闵生就真的觉得这个所谓的姑姑是为他着想。
闵生是无辜的,要怪就怪他的妈妈和外婆。
“蓓蓓呢?”
沈颜顿了顿,终于出了声:“你的猫年纪大了,昨天晚上死了,已经埋了。”她原本可以说出真相的,兴许是这一句谢谢让她开不了口。
沈颜出去后,闵生看着桌子上的烤肉,看着它的热气慢慢消散,香气渐渐变成僵硬的冷酸味,他抬起了筷子,笨拙地撕下了一块肉,却因为手上没拿稳,肉掉到了地上。
这老天似乎诚心不让他吃饱饭。吃了饭,他才有力气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这里,他从地上捡起掉落的肉块,吹了吹上面的灰,塞到了嘴里。
兴许是因为这肉变质了,又酸又涩,吃在嘴里犹如嚼一块发绿的树皮。但是闵生知道他不能浪费食物,因为浪费一块食物,他逃出去的几率就小一分。
蓓蓓也死了,闵生要想办法找到蓓蓓,一起带回家去。闵生相信车黎明并不是真心丢弃了他。
第二天就是出门上班的日子。经过姑姑的评估,闵生可以到后厨做洗碗的工作。闵生知道车黎明的电话,他认为后厨里一定有好心人会借电话给他。
闵生穿戴整齐,跟着姑姑一起走出了房门,见到了阔别多日的第一缕阳光。
院子中有个正鼓捣某种晾干东西的小孩,大约是沈颜的儿子。
小孩知道二楼有个被关了一个星期的傻子,兴奋地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前来炫耀。
他高高举起自己晾晒多日的工艺品——一张中心有一个黑色爱心的干燥毛皮。
长久未见阳光的闵生不适应院子中强烈耀眼的日光,那毛皮反射的光犹如利剑穿透了他的瞳孔,他看什么都处在一片白茫茫的光辉之中,唯有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看清了那爱心的形状。
闵生的外婆这个时候推着轮椅过来,轻柔地摸着她亲爱的外孙的头发。
闵生蹲下来问外婆:“外婆,我的猫被埋在哪里?”
外婆笑了,“傻孩子,猫怎么可能有坟墓呢?”
两天以后,闵生就这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他似乎患上了厌食症。
外婆一段时间后也去世了。
大概没人再会在意这个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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