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酒肆

　　月色悄然而至，南明巷段府，管家段伯打开大门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空无一人，他叹了口气，又把大门锁上，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

　　段家世代习武，连门房的小厮都是练家子，轻轻松松举起院里的鱼缸，往池塘边一放，就开始刷洗，“段伯，少爷兴许是回大营了去了，您别着急。若您有空，不如来帮帮我，少爷叫我没事儿了要么去练练功夫，要么就把这鱼缸洗干净，趁着天气好，要种新莲呢……”

　　“少爷还有这等闲心？”段伯觑他一眼，“若他真是去大营，我才不着急呢！说是去府衙同翟大人议事，午时还要回家用饭的，这都晚上了不回来……踏雪在马厩都饿了大半天了！他不回来，旁人去喂草料，踏雪都不肯吃！哼！”

　　段川流往年没什么事儿几乎不回南明巷住，大营便是他第二个家，今年打了胜仗之后，段川流回家的次数明显变多，还总和翟家那小子一起……

　　段伯深深的叹了口气，少爷可千万别和翟家那个不学好！

　　翟家少爷早些年最爱去花楼听曲儿，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

　　小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低声道：“段伯……您想多了……咱们家少爷，从小抱着剑睡觉，哪里……”

　　“你懂什么！”段伯瞪他一眼。

　　说话间，门环被不紧不慢的轻叩几声，段伯连忙就要去开门，却被小厮拦住，“段伯，咱们家少爷夜里回晚了什么时候走过大门啊！不都是翻墙吗！”

　　段伯止住步子，拧眉，“那这么晚……会是何人？”

　　小厮机灵着呢，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门外又传来叩门声。

　　“嗯？这么早……都睡了？”

　　门外传来模糊的人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小厮正听着，忽然一阵风自背后袭来，他立马回头，一只白色的大鸟冲了过来，又在他面前停下，兀自梳理着羽毛。

　　小厮被吓出一身冷汗，喊道：“段伯！”

　　段伯却没管他，喜气洋洋的便跑过去开门，“大小姐回来了！是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小厮又看了几眼那瞪着他的大鸟，“原是大小姐的白雪……大半年没见，我都认不出来了。”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啊！”段伯差点儿老泪纵横。

　　段川筠进门就看到段伯一张皱着的脸，连忙道：“段伯……我不是每个月都往府上寄信呢？您可别哭啊！我最怕人哭了！”

　　“老奴……老奴没哭。”段伯吸了吸鼻子，“大小姐的屋子每日都差人打扫，前几日天气好，被褥也是刚拆洗晾晒过的。大小姐饿不饿？想吃什么？一路累了吧？我差人烧些热水，送去大小姐屋里。”

　　“给我随便煮碗热汤面就成，再给白雪准备些碎肉。”段川筠四处张望了一番，“段川流那臭小子呢？怎么不来见我！”

　　段伯莫名心虚，“少爷……少爷他去府衙找翟大人了，一直没回来。”

　　“对了，翟大人前些日子刚来边城上任……”段伯特地强调，“少爷是去商议正事儿的。”

　　“这样。”段川筠漫不经心的往府里走，“行了，面煮好了送我屋里去。等段川流回来告诉他今天太晚了不必来找我，明天一早再来。”

　　绕过前院，再经过一大片树林和一方池塘便是段府的后宅。

　　段川筠独居于一座小院儿，院门锁着，她在自己包袱里翻了好半天才找到钥匙开了门。

　　“谁啊？这么晚了……”

　　侧屋打开，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大……大小姐回来了？”

　　怕她也跟段伯似的，段川筠连忙道：“我刚到，凝儿，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不必管我。”

　　“奴婢……奴婢给大小姐烧些热水再做些吃食！”

　　“不用了，待会儿大厨房那边就送吃的和水过来。”段川筠揉揉她的脑袋，“行啦，去睡吧，咱们明天白天再叙旧。”

　　“好，那奴婢就不打搅大小姐了……”

　　凝儿虽说也想她，但大小姐吩咐什么她只能照做，况且……大小姐应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回屋呢。

　　段川筠打开自己的房门，屋里跟自己走之前一模一样，像是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桌上的红烛成双成对，床上的枕头绣着鸳鸯戏水。

　　仿佛仍是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模样。

　　她走到妆台前慢慢坐下，铜镜里映出她带着疲惫的面容。

　　她拆了发，拿着梳子，下意识道：“原哥……帮我……”

　　说话声戛然而止，梳子被她轻轻放回桌上，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她一声轻笑，“真是年纪大了……”

　　“我回来了……”很轻的一声呢喃，段川筠走的床边，轻轻拂过大红锦被，“原哥，过几天，我就去看你。”

　　这天晚上段川筠睡得很好，只是醒来泪水依旧打湿了枕头。

　　听到她起身，凝儿端了热水进来，待她净过面后，又为她梳头。

　　凝儿取了两支带着流苏的簪子在她头发上比了比，“小姐想戴哪个？”

　　“用这个吧。”段川筠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素净的玉钗，“挽妇人发髻。”

　　“小姐……”

　　段川筠从铜镜里看她一眼，凝儿只好照做。

　　待凝儿为她挽好发，她才道：“我一个寡妇，丈夫死了还没到一年，这么招摇做什么？”

　　段川筠说着，看了眼窗外，“外面站着的是川流吗？”

　　“是。”

　　“许久不见了，我来试试这小子的身手！”

　　她几步走出屋外，起势直攻他的面门，招式轻而易举被段川流化解，两人你来我往，霎时便过了几招。

　　“阿姐，小心！”段川流收回差点儿碰到段川筠右手手腕的掌式，急切道：“阿姐！你没事吧！”

　　段川筠后退几步，摇摇头，“我没事。”

　　末了，嘴角提起一点儿笑意，“段川流，还可以嘛，没有退步。”

　　“昨晚做什么去了？找姑娘？”

　　段川流脸色大变，“我没有！”

　　段川筠笑他，“那父亲送给你的扳指，怎么在一个姑娘那里？”

　　“你怎么知道？你认得她？她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知道她那里有我的扳指？”

　　段川筠挥手赶开一直往自己面前凑的段川流，“你起开！离我远点儿！真是定情信物？我弟弟还可以嘛！总算是开窍了！”

　　“阿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昨天回来的时候路过小河村，看到她歪了脚我便顺手帮了一把。欸……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她！”

　　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这臭小子……”

　　段川筠端起茶盏喝了口清茶，看见她院里的鱼缸换了新荷，霎时又不气了。

　　凝儿小心翼翼的凑过来，看着她的脸色，“小姐，翟公……翟大人来访。”

　　段川筠放下茶碗，“你去回了他，我思念亡夫夜不能寐，今日不见客。”

　　“是。”

　　——

　　今日陆照雪不用去酒肆，吃过早饭后她又翻出之前买的游记，倚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崴伤的那只脚放在前面的矮凳上。

　　最近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她还没来得及去上次江余带她去过的书铺，也不知道那本《将军醉》有没有出下一册。

　　江正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他和陆照雪并排坐着，手边摆着粗茶，嘴里哼唱着陆照雪听不明白的调子，据说是从哪次庙会上听来的。

　　钱婆子买的小鸡毛茸茸的，叽叽喳喳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不用上班真好啊……”陆照雪嘟囔了一声，虽然她的脚踝有些疼。

　　陆照雪在江正怪异的调子和小鸡叫的声音里昏昏欲睡，忽听得门被叩响。

　　她和江正行动都不方便，便扯开嗓子喊了声，“阿婆！”

　　“来了来了，我去看看是谁。”

　　钱婆子在灶房里腌泡菜，听到陆照雪叫她赶忙出来开门。

　　“谁啊……”她打开门，“段……段将军！”

　　“叨扰了，请问小陆掌柜在吗？”

　　“在的在的。”钱婆子局促的搓了两下围裙，侧过身，“陆姑娘，段将军找你。”

　　陆照雪试图坐直身子，奈何脚伤实在是行动不便，等她好不容易坐起来，段川流人已经到她跟前了。

　　“江掌柜。”

　　江正咧开嘴笑了两下，“段将军来找照雪的？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正好困了，我回屋躺一会儿。”

　　钱婆子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段川流，还有些局促，倒了茶之后人也钻进灶房去了。

　　“段将军今日是来？”陆照雪偏头问他。

　　段川流轻咳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来签契约。”

　　陆照雪接过纸，上面墨迹还未干，有些字迹模糊成团，根本看不清楚。

　　“这是你写的？”

　　陆照雪一言难尽。

　　“不是！”

　　临出门前好不容易想了个正大光明去江家的借口，又遇上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翟罗，段川流立马把好友薅进书房按着他写了这封契书。

　　不曾想走得太匆忙，墨迹还没干透就被他揣进怀里。

　　段川流立马实话实说供出好友，“这是翟罗写的。”

　　“真看不出来，知府大人真是……哈哈哈。”

　　“段将军稍等。”陆照雪尴尬的笑了几声，回头喊了句：“江余！”

　　过了一会儿，江余从屋里出来，“表姐找我何事？”

　　江余还有一个月就要启程去白石书院读书了，这几天正紧张着，觉都睡不好，两只眼睛下面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陆照雪吓了一跳，“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江余揉揉眼睛，“书院夫子定然要考我，我昨晚又连夜看书了。”

　　“……”看他这副模样，陆照雪都不忍心让他拟契约了。

　　“表姐？”江余眨巴眨巴眼睛。

　　“我要和段将军签五千坛酒的契约，你现在能拟吗？”

　　“拟契约不费事，表姐之前同我讲过，我心中有数，现在便能写。”

　　不过半刻功夫，江余就写好了契约，被陆照雪赶回屋里睡觉去了。

　　契约一共两份，一份陆照雪自己留着，还有一份她递给了段川流，“段将军，这下可要收好了，若是弄脏了，我便不认了！”

　　段川流默默把契约接过来，磨磨蹭蹭吃了一碗茶，才起身告辞，“小陆掌柜，我就先……”

　　“好的段将军慢走不送！”

　　“……”

　　这竹椅坐着不如躺着，陆照雪早就想躺下了，奈何段川流一直不走，她就得一直挺直腰背坐着待客。

　　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