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坠雨

　　陈松予接过宋秉声手中的外套，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宋总，唐总已经到了，在会客室等您。”

　　“嗯。”宋秉声点头。

　　会客室的门一推开，宋秉声就见到唐其颂悠哉悠哉地一边品茶，一边翻杂志，十分怡然自得。

　　听到声响后，他迅速放下茶杯站起身，嬉皮笑脸道：“宋哥好呀！”

　　宋秉声瞥一眼陈松予，他立即会意轻手关上了门。

　　宋秉声在唐其颂对面坐下，整了整领带：“唐叔让你来的？”

　　唐其颂正给宋秉声倒茶，闻言抬头与他的视线相交一瞬，随即又略带心虚地垂下头。

　　“宋哥，亲哥，你就收了我吧！”

　　宋秉声接过茶，放在唇边感受着往上冒的热气与其中裹挟的茶的清香，他慢条斯理地品鉴着，并不理会。

　　唐其颂半倚在沙发上，摊摊手：“宋氏和我们合作，不管是后期的宣传还是发售都能省力不少，我们两家之间的交情更是不用说了，我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皱成一团，饶是他本身年轻英俊，此时也显得有些憔悴。

　　“什么桦蒙光微，什么姓张的姓杨的，哪里比得上我们，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点你纠结的理由。”

　　宋秉声终于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凑近过来的唐其颂。

　　“我爸让你吊着我！”

　　宋秉声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唐其颂双手撑在桌上，摇着头哼哼：“果然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把你当我亲哥，你却和我爸一起合伙阴我。”

　　他像是比窦娥还要委屈：“我只是爱玩而已，又不是真的烂人一个，为什么，你们为什么……”

　　“行了，”宋秉声打断唐其颂的无病呻吟，“压一段时间罢了，不然显得你这个唐氏太子爷没用。”

　　“哼！你都跟顺颂谈上合作了，跟我这边说什么张望，我爸那边又老是数落我，水深火热，不过如此。”

　　宋秉声从来不是爱计较的人，虽说对上极易起挑战心理，但对下总是爱护有加，所以无论宋畅还是唐其颂，正事敬他是真，小事惯于找他讨巧也不假。

　　但宋畅和唐其颂对于宋秉声而言确实不一样的，前者虽亲但始终有着分寸感，后者倒更像朋友。

　　不可否认，有这样一个人，会消解许多难熬的时光。

　　宋秉声叹了口气，神色柔和地看向唐其颂：“看上我这儿什么了？”

　　“嘻嘻，”唐其颂马上坐到宋秉声身侧，眼睛闪着精光，“宋哥，你私人飞机借我用用呗。”

　　“你才刚回来几天，又哪儿去？”

　　“这可不是我想玩儿，但干我们这行的，不走进市场怎么征服市场！是吧？”

　　宋秉声冷哼一声，到底微微叹气，道：“合同下来后，找陈松予。”

　　刚刚还聚在唐其颂脸上的愁云顿时消散无影：“什么都不用说了，哥我一辈子追随你！”

　　然后，他就欢乐地“追随”私人飞机走了。

　　会客室里很安静，这样安静的时刻太多了，此刻也没什么特别的。

　　宋秉声想：我要你追随干什么。

　　唐其颂的语气是对的，顺颂算什么东西，只要他想，收购了它也不是难事。科技研发、商务合作？宋氏干不了的事顺颂能干？

　　开玩笑。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周垚也算不上什么。

　　可如果有些东西一定要抛开彼此的经济、学识、才干才能获得谈论的资格，那宋秉声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刚从会议室出来，周垚便打了个喷嚏。

　　“最近天气多变，注意身体。”一旁的蒋妤提醒道。

　　市场部和人事部离得不远，于是两人一同走回去。

　　“谢谢姐，”周垚反思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确信没做什么容易招惹感冒的事，“可能是气没顺好，应该不是感冒。”

　　“嗯，和宋氏的合作是个大项目，可不能掉链子。”

　　“放心。”

　　到了地方两人便分开，周垚强撑的精神此时也绷不住了，他捏捏眉心，感到又是疲惫，又是惆怅。

　　第一是他收到了宋秉声助理的电话，不是陈松予，而是一个女生，说赔偿数目不好界定，请他到公司见面详谈。

　　第二是顺颂收到了宋氏的合作邀请，是宋氏而非其下的子公司。

　　周垚越来越觉得以“周总”这个身份和宋秉声见面是个错误的事情。一开始挑明撞破也就罢了，但现在这样……他不敢去见宋秉声。

　　偶然相逢已是运气，那几句应对宋秉声的话几乎耗尽了周垚的气力，现在要他去找宋秉声……

　　他胆怯。

　　似乎只要面对他，周垚就还是那个雨夜打算冲回学校的学生，阅历、学识，乃至对人情世故的把握，都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冲了个干净。

　　或许当初求职的事情之后，他们算得上两清，但心里，周垚始终觉得他对宋秉声有所亏欠。

　　那些曾经被激起来的细碎的恨，不知什么时候被另一种情感剥吞殆尽。

　　宋秉声是什么意思？周垚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周垚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便已经再次见到了宋秉声。

　　“宋总大驾光临，招待不周，您请这边。”顾德舟作为顺颂的CEO亲自前来招待宋秉声。

　　双方合作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尊重，且这份尊重一定要能外化出来让人看见，最典型的就是合作会谈人数相当，量级相同。

　　宋秉声虽说是突然来访，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自然而然的，顺颂也不能只顾德舟一个人接待。

　　周垚由此又得以借倾斜的视线多看宋秉声几眼。

　　会议桌上聊来聊去，无非陈词滥调；事后酒桌上继续闲谈，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意。

　　周垚多喝了几杯酒，但他酒量很好，没有醉。

　　包厢里灯光不亮，却在每一个人都脸上投上阴影，好像一瞬间置换天地，所有人都溺在了酒里，染上了酒的颜色。

　　宋秉声的眉眼似乎比以往更深邃，从进顺颂开始，他没和周垚说过一句话，没看过他一眼。

　　周垚喝下宋氏某个总监敬的酒，回应他的那句“年少有为”：“哪里哪里，还是要感谢顾总提携。”

　　言罢，他便借花献佛，敬了顾总一杯。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情谊嘛，不就是慢慢生出来的。

　　没什么人敢给宋秉声灌酒，可他的神态仍是松弛了不少。

　　周垚看他的次数不多，因为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这样的举动怎么说都不礼貌。可他就是能感受到松弛的神色下紧绷的东西。

　　周边的声音都在慢慢浮起，宋秉声的声音却沉淀下来，清晰异常。

　　可惜周垚只听得清他的声音，却没有了理解他话的精力。

　　大抵还是醉了。

　　酒后，宋秉声自然是最先离开的，且是在众人的目送之下。

　　黑色的车融入夜色之中，像水滴落入海里像六年前，也像几天前。

　　不知受了什么触动，那个永远不会有人接听的电话，周垚还是拨了出去。

　　要说他没有一点宋秉声会接电话的妄想一定是假的，所以每一声电话的响动都像是拉扯他心脏发出的音符，或许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就该断了。

　　但是，果然，它是打不通的。

　　机器女声响起来，把周垚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周垚听着随后溢出的英语，荒谬地想：这么多年，英语也没退化多少嘛。

　　“周总，好巧。”

　　周垚怔了一瞬，心跳不可置信地漏了一拍，不过随即他自嘲一声，再回头时已经收拾好了表情。

　　“陈总怎么在这儿，真是巧啊。”

　　此刻周垚才发现，原来陈聿衡要比陈沂高一些。

　　周垚扫了眼陈聿衡手中的购物袋，打趣道：“陈老板带弟弟消费呢！”

　　附近确实是有条商业街——姓宋。

　　“周总，玩笑了，周总是有约在身吗？”

　　“确实是有约在身，不然我该请陈总好好吃一顿的。”

　　“上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要请也是我请您吃饭。”

　　“哈哈，”周垚笑了声，“既然如此，就别叫我周总了，怪生分的，叫我周垚就好，以后合作交流也方便。”

　　“好啊，那周总也叫我陈沂吧。”

　　陈沂对周垚的观感其实不差，也明白广交友的重要性。

　　“当然。”

　　周垚笑得温柔至极，忽视了陈聿衡几乎藏不住的视线，腹诽：看什么看，这点气度都没有，你能追得了谁？

　　周垚转转手中的表，陈沂会意：“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赴约。”

　　果然要陈沂叫全名还是有些难为他，但这个“你”比起“周总”实在是亲切许多。

　　陈聿衡侧了半个身子在陈沂身后，闻言稍微抬起头，很快便又低下了。

　　陈沂虽说有时候话说的不够漂亮，但该懂的道理一个不落。陈聿衡不知是耳濡目染还是怎么的，纵使闷闷不乐，还是佯装无事发生。

　　“陈沂再见！”

　　“再见！”

　　“周总再见！”从陈聿衡这句话来看，他可以说的上是十分懂事了。

　　犯了个小贱，周垚觉得清醒不少，接下来就是他“赴约”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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