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诡朝纲

作者:月下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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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钱塘江入海口的风,裹挟着咸腥与铁锈的混合气息,如同巨兽浑浊的吐息,拍打着“丙字仓”巨大的石砌外墙。这不是寻常的盐仓。它依着一段荒僻陡峭的江崖而建,三面环水,仅有一条狭窄崎岖的栈道与陆地相连。仓体深嵌入山崖腹地,巨大的铁门紧闭,门环是两只狰狞的恶蛟吞口,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江涛汹涌,撞击着崖壁,发出沉闷如雷的轰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

      栈道入口处,几具身着“通源”漕帮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鲜血被雨水冲刷成淡红的溪流,汇入浑浊的江水中。墨鸦仅存的右臂拄着一柄夺来的鬼头刀,刀身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血珠。他脸色惨白如纸,左臂的夹板早已在刚才的突袭混战中碎裂,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大半个肩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和断骨的剧痛,额上冷汗涔涔。他背靠着一块湿滑的礁石,刻板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紧闭的巨门,眼神锐利依旧,如同负伤的孤狼。

      顾凛之玄色的身影独立于栈道最前端,距离那扇巨大的铁门不过二十步。江风卷起他的袍袖,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着那块冰冷的“镇海鳌”令牌,目光沉静地扫过巨门两侧崖壁上几处极不起眼的、被苔藓和藤蔓半遮掩的方形孔洞。孔洞幽深,黑黢黢的,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弩机。”顾凛之的声音低沉,穿透江风的呼啸,“三弓床弩。藏于山腹,射界覆盖整条栈道。”

      “相爷明鉴。”潘七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到顾凛之身后,独眼盯着那铁门,眼神里交织着贪婪、仇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丙字仓’,是周世宏那老狗和鳌帮联手弄的乌龟壳!里面不光有盐,有铁,还有要命的家伙!这铁门,是精铁铸的,半尺厚!没有千斤闸的钥匙,神仙也难开!硬闯?那门洞里的弩箭,能把人串成糖葫芦!”

      他话音未落,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扇巨大的铁门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咔咔”机括转动声!紧接着,铁门中央,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小门缓缓向上滑开!露出门后一片幽深的黑暗。

      “顾相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一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门后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戏谑和浓重的嘲讽,“鄙处简陋,比不得盛京宫阙,相爷若不嫌弃,就请从这道小门屈尊进来?哦,对了,只许相爷一人。您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就在外面吹吹江风,替相爷把把门吧!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空旷的江崖间回荡,充满了恶意和挑衅。

      “放你娘的屁!”潘七独眼怒睁,破口大骂,“周世宏!你个老乌龟!有胆子滚出来!老子要亲手剐了你,给潘老拐报仇!”

      门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阴鸷:“潘七?你这只丧家之犬还没死?也好,省得老夫再去找你。顾相爷,如何?进,还是不进?老夫耐心有限。这‘丙字仓’里的东西,相爷若不想看,一把火烧了,倒也干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更是阳谋!逼顾凛之孤身犯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凛之身上。墨鸦强撑着要上前,被顾凛之一个眼神制止。

      顾凛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门后的威胁只是清风拂面。他将那块冰冷的“镇海鳌”令牌随手抛给身后的潘七。潘七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沉重,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潘七。”顾凛之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带路有功。这鳌帮的令牌,赏你了。拿着它,去栈道入口处,替本相……挡一挡风。”

      潘七一愣,随即明白了顾凛之的用意——让他退到相对安全的栈道入口,既是兑现之前的“不让他送死”的承诺,也是让他拿着这烫手的令牌,成为吸引潜在火力的靶子!他独眼中凶光闪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犹豫,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迅速向栈道入口退去。

      顾凛之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落回那扇幽深的小门。他整了整被江风吹乱的衣襟,玄色的身影挺拔如孤峰,迈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入口走去。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踏入龙潭虎穴,而是赴一场寻常的邀约。

      墨鸦死死盯着顾凛之的背影,刻板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左臂的剧痛和内心的焦灼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紧握着鬼头刀,如同钉在礁石上的磐石,纹丝不动。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成为相爷的累赘。

      顾凛之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

      小门并未立刻关闭。门内,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甬道。石壁湿滑冰冷,滴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混杂气味——海盐的咸腥、铁锈的金属味、硝石的刺鼻,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腐酸的“离魂散”气息!

      甬道尽头,隐隐透出昏黄跳动的火光。

      顾凛之的脚步无声,如同鬼魅。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中捕捉着甬道深处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压抑的呼吸声、金属摩擦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山腹洞窟呈现在眼前!洞顶怪石嶙峋,垂下无数狰狞的石笋。洞窟中央,是堆积如山的、覆盖着油布的麻袋,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坟丘。空气里那股混杂的浓烈气味几乎凝成实质。

      洞窟深处,靠近江崖内壁的一侧,搭建着一座简陋的木台。台上,一个身着华贵锦袍、身形干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背对着入口,负手而立。他身前,几个巨大的铁桶架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桶内粘稠的液体正剧烈地翻滚沸腾着,散发出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酸气味!正是熬炼“离魂散”的药液!

      老者身旁,站着七八个眼神呆滞、面无表情的壮汉。他们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但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手中握着锋利的短斧或铁钎。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木台边缘的阴影里,盘踞着几条手腕粗细、色彩斑斓的毒蛇!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声响,冰冷的竖瞳死死锁住入口方向!

      “顾相爷,别来无恙?”那干瘦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透着深深阴鸷和狡诈的脸。正是江南盐商总会魁首,云泽会真正的幕后掌控者——“三爷”周世宏!他脸上带着一丝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淬毒的钩子,“这‘丙字仓’,相爷看着……可还入眼?”

      顾凛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堆积如山的麻袋,扫过那沸腾的毒药铁桶,扫过那些眼神空洞的壮汉和盘踞的毒蛇,最后落在周世宏那张虚伪的脸上。
      “周世宏。”顾凛之的声音低沉,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荡,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你的‘云泽会’,胃口不小。盐铁官卖,北狄军资,鳌帮海路,雪蛛毒药……这江南的血,快被你吸干了。”

      “哈哈哈!”周世宏发出一阵刺耳的干笑,山羊胡一翘一翘,“相爷言重了!不过是些生意罢了!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相爷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不也是为了一个‘利’字?只不过……相爷要的是江山权柄,老夫要的,只是这黄白之物,逍遥快活!”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阴冷怨毒,“可相爷您,为何偏偏要断我财路?杀谢雍!屠江南官场!如今,连老夫这最后的容身之地,也要赶尽杀绝?!”

      顾凛之深邃的眼眸中寒芒凝聚:“你勾结北狄,资敌叛国,私运精铁火药,荼毒百姓,炼制‘离魂散’这等灭绝人性的毒物……哪一条,不是死罪?哪一条,不该诛你九族?!”

      “死罪?九族?”周世宏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疯狂,“顾凛之!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这大雍的江山,早就烂到根子里了!皇帝小儿昏聩猜忌,满朝文武贪鄙无能!没有我们这些‘蠹虫’上下打点,疏通关节,这江南的盐铁,能运出去一颗一粒?北边能安稳这么多年?你以为你杀了个谢雍,就能肃清这天下?!做梦!”

      他猛地一指那些眼神空洞的壮汉和沸腾的铁桶:“看看!看看这些‘药人’!看看这‘离魂散’!没有它,那些水匪、盐老鼠、鳌帮的亡命徒,能乖乖听话,替我们运货?能悍不畏死,去凿你的官船?!没有它,这庞大的生意,如何能滴水不漏?!顾凛之!你以为你是在替天行道?你是在砸无数人的饭碗!是在断无数人的生路!你才是这江南最大的祸害!”

      周世宏的咆哮在洞窟中疯狂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他猛地一挥手!

      “嘶嘶——!”
      木台边缘那几条盘踞的毒蛇如同得到了指令,猛地昂起三角头颅,身体弓起,如同离弦之箭般向顾凛之弹射而来!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至极!腥风扑面!

      与此同时,那几个眼神空洞的“药人”壮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中瞬间爆发出狂乱嗜血的红光!他们举起手中的短斧和铁钎,如同没有痛觉的傀儡,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从木台两侧猛扑而下!目标直指顾凛之!

      毒蛇噬颈!药人围杀!上下夹攻!绝杀之局!

      周世宏站在木台上,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快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顾凛之被毒蛇咬穿喉咙、被乱斧分尸的惨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顾凛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就在毒蛇即将噬咬到脖颈的刹那!就在药人壮汉的斧钎即将加身的瞬间!

      他动了!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柔韧,如同风中弱柳般瞬间扭曲、滑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三条毒蛇致命的扑咬!同时,他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骤然暴起!

      “锵——!”

      长刀出鞘!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刃口在昏黄的火光下流淌着秋水般的寒芒!

      刀光乍起,如同惊鸿掠影!

      “噗!噗!噗!”
      三道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三条凌空扑击的毒蛇瞬间被斩成数段!腥臭的蛇血和残躯如同雨点般洒落!

      刀光未歇!如同行云流水!顺势横扫!

      “铛!铛!铛!咔嚓!”
      金铁交鸣声和骨骼断裂声爆响!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药人壮汉,手中的短斧和铁钎被凌厉无匹的刀光直接斩断!刀锋去势不减,狠狠劈入他们的胸膛!狂暴的力量将两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劈飞出去,重重撞在堆积的盐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鲜血狂喷!

      顾凛之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穿花蝴蝶,又似鬼魅移形!在剩余几个药人壮汉狂暴却略显僵硬的攻击缝隙中穿梭游走!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道催命的寒光!

      “嗤啦!”
      一个药人的手臂齐肩而断!
      “噗!”
      另一个药人的咽喉被精准洞穿!
      “咔嚓!”
      又一个药人的膝盖被刀背狠狠砸碎!

      刀光过处,血雨纷飞!断肢残骸抛飞!那些被“离魂散”激发凶性、力大无穷却失去痛觉和理智的药人,在顾凛之精妙绝伦、快如鬼魅的刀法面前,如同笨拙的木桩,被轻易地收割着生命!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扑下木台的七八名药人壮汉,已全部倒在血泊之中!残肢断臂,死状凄惨!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离魂散”的甜腻腐酸气,充斥了整个洞窟!

      顾凛之收刀而立,玄色衣袍上沾染了几点猩红,如同雪地红梅。他微微喘息,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长刀斜指地面,刃口滴血。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穿透弥漫的血雾,冰冷地锁定了木台上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

      “周世宏,”顾凛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战斗后的微喘,却如同死神的宣判,“你的药人……不够杀。”

      周世宏脸上的狞笑早已僵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精心准备的绝杀,他依仗的毒蛇和药人,在顾凛之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他看着台下那道如同魔神般屹立在血泊中的玄色身影,看着那双冰冷刺骨、毫无感情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骨髓!

      “你……你……”周世宏的牙齿咯咯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撞翻了身后一个滚烫的铁桶!粘稠滚烫、散发着剧毒气息的“离魂散”药液泼洒出来,溅在他的锦袍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

      “啊——!”周世宏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短匕,状若疯狂地挥舞着,嘶声尖叫:“拦住他!拦住他!鳌帮的兄弟!杀了他!杀了他——!!!”

      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尖叫,洞窟深处堆积如山的盐袋后方,猛地站起几十条黑影!他们身着紧身水靠,手持分水刺、鱼叉、弯刀等水战兵器,眼神凶悍,气息彪悍!赫然是潜伏已久的鳌帮精锐!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无声而迅猛地向顾凛之包围过来!杀气瞬间弥漫!

      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顾凛之孤身一人,深陷重围!盐海之下,惊雷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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