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庄栀给孔涟玉也送去了饭。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孔涟玉以袖拭泪。
　　也不知给孔涟玉起名时，他们想的是“涟漪”还是“泪涟”。
　　“别想这个啦，我们行侠仗义不需言谢。”庄栀拍拍她的肩，语气温和。
　　李晋成仍在昏迷中，不过看上去嘴唇渐渐有了血色。
　　孔涟玉坐在床边，担忧的目光在床上的李晋成和面前的庄栀上游离，“这寨子，你们要如何处置？”
　　“之后报官让官府的人来处理？”他们还没讨论过这件事。
　　孔涟玉叹了一口气，“我们青州的知州尸位素餐，不会受理的。”
　　“确实不太靠谱，我们三年前就跟官府报告过这边的事。”庄栀无奈地耸耸肩，“那就只能江湖事江湖了了。”
　　“真的谢谢你们。”
　　“你不用一直说谢的啦，赶快吃饭吧，真怕你饿晕了。”
　　“谢……好。”孔涟玉挤出笑容，低头开始吃饭。

　　这晚庄栀准备歇在土匪的卧室，这床褥她怎么闻都感觉有股臭味，于是从别的屋子搬来桌子，和原本的桌子拼到一起，躺上去勉强地睡。
　　硬得她第二天起来整个人都是僵着的。
　　庄栀先去验收了一下开怀散的战果，成效颇丰，每个土匪脸上都挂着餍足的僵硬微笑。
　　路过的林屺过来查看，再次感叹：“太可怕了。”
　　喝酒的比试关豹毫无悬念的输了，被楚翘挂到后山悬崖边的树上吹了一晚上的风。
　　文经珩和方意先过去把关豹放下来，后者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已经腿软得无法行走了，趴在地上直接晕死过去。

　　庄栀突然想起之前在江州小巷遇到的疯子，把这事同林屺说了。
　　林屺神色如常，只道：“他若是疯了，倒是自在了。”
　　庄栀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痛苦的记忆是一道永恒的枷锁，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得挣脱。
　　师父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为大师兄开脱，他又该如何去释怀？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的同门情谊。”林屺道。他的大师兄卫怀迟和他势如水火，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最后决裂也是迟早的事。
　　庄栀笑着摇摇头，“就是这样，我才不愿意接受太和后面自相残杀的事。”
　　师父很好，师叔们很好，师兄弟们也很好，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忍去怀疑。
　　太和未来会出现惨案的事，她从未与同门说过，除了刚开始有禁制，还有就是这件事太过沉重。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林屺不会安慰人，半天憋出一句：“活着才有希望。”
　　“对，活着才有希望。”还有两年，她会努力求生的。
　　方意先急匆匆跑过来通知说李晋成醒了。
　　“醒了是好事啊，你怎么皱着眉头？”庄栀叉着腰打量他。
　　方意先挠头，有些尴尬道：“孔小姐见不到你不放心。”
　　“原来是需要我啊，嘻嘻，林师兄我们一起去看看。”

　　一间卧房七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夹杂着些许血腥气息。
　　孔涟玉动作轻柔地扶着李晋成坐起来。
　　李晋成身上一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如果连头也缠上，就会很像志怪小说里的干尸。
　　“谁包扎的？好丑。”庄栀扒在楚翘肩上小声嘀咕。
　　楚翘反手给她按下去，“美丑不重要，重要的是效果。”
　　“哦，是师叔你包扎的。”庄栀吐了吐舌头。
　　“恢复得很快。”楚翘先检查了一遍李晋成的状况。
　　楚翘还是男装状态，这次讲话没有沉嗓子，孔涟玉才惊觉这是女子，不由睁大眼睛。
　　李晋成看到楚翘腰间挂着的素问，神色恍然，“你难道是……玉剑心？”
　　“是，在下太和楚翘。”楚翘坦然承认，毕竟李晋成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仇家，她介绍道，“这三个是我太和弟子，还有一位同道少侠。”
　　林屺广陵弟子的身份自是不须同外人说。
　　“多谢各…嘶。”李晋成抬手想拱手作揖，扯到了伤口。
　　孔涟玉按下他的手，起身朝众人行了一个万福礼，“多谢各位大侠的救命之恩，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但是如今我们没有什么拿得出来，还请见谅……”
　　“真的没事的啦，我们不需要回报！”庄栀看孔涟玉瘦得像不堪折的疏柳，给她按着坐回去。
　　“孔小姐不必介怀，我们来剿匪，救人也是应该的。”文经珩附和。
　　“真是英雄出少年，我自愧不如。”李晋成喟叹。
　　“李大侠切莫妄自菲薄，我还记得试剑大会上你夺魁的英姿呢。”庄栀其实没看长兵区的决赛，但还是这么安慰。
　　“试剑大会……”李晋成似是回忆起得意的往事，笑着感慨，“恍若隔世了。”
　　他缓缓讲述他的故事。
　　那时李晋成二十岁，从青州来到盈州参加试剑大会，用自家一脉相传的枪法在擂台上快意比试，凌厉的枪法让他获得不少掌声，也结识了一帮好友。
　　他乘兴回到青州向孔家提亲，孔家一连闭门谢客三个月。适逢他的父亲去世，他随母亲将父亲归葬回祖地浔州。
　　过了两个月，他青州的好友带来消息，青州知州正与孔家谈论婚事，他便失了再次提亲的勇气。
　　早有听闻知州之子才貌双全，与孔涟玉自是合衬，哪会轮得到他这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穷小子？
　　这三年李晋成四处游历，但都避开了青州。直到上个月，他才有勇气到青州城，小心翼翼地跟人打听孔家小姐，结果听到孔涟玉因其“疯症”一直没有成亲，但是孔家仍然没有放弃要把女儿嫁给知州之子的想法。
　　最后孔家无奈答应以死相逼的孔涟玉召开比武招亲。
　　李晋成在擂台边默默看了十天，终于决定出手。然而到了最后关头，他被茶铺下了药，输给了武功平平的知州之子。
　　他昏迷了两天，醒来就听到孔涟玉离家出走失踪的消息。他顶着伤遍寻青州，找到青乡山这个偏僻所在。
　　“还好最后找到这了。”方意先道。
　　方意先在听的中途投入地拉上了旁边林屺的手，林屺忍到结束才抽开。
　　“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庄栀连连道贺。
　　“多亏了你们，我一介粗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倾尽全力帮忙。”
　　“你们日后有何打算？”楚翘问。
　　“去哪都好，除了孔家。”孔涟玉表情决然，声音轻柔却坚定。
　　“玉儿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李晋成道，“只可惜我们不能有夫妻名分。”
　　当朝法律规定成亲必须到官府用双方州府的公文证明登记身份。
　　“这有什么，我这么多年都是无籍之人呢。”楚翘打东溟来，一直未入中土的户籍。
　　一是走江湖不需要，二是她确实不是中土之人。
　　“师叔你真乃非常人也……”方意先道。
　　孔涟玉颔首，“只要是真情，无需片纸裁定。”
　　这个房间应属大当家刘虎，里面也挂着一件大红的喜服。
　　“孔小姐说得不错。”楚翘捏起喜服的袖子打量，“我现在就有一事想要你们帮忙。”
　　“是什么呀？”庄栀马上发问。
　　孔涟玉惊喜抬眉，起身又行一礼，“大侠请说，我们定当鼎力相助。”
　　“我想喝你们的喜酒。”楚翘笑道，“正好这里万事俱备了。”
　　“这……”孔涟玉的脸颊透出了些许羞涩的绯红，她掩面转头看向李晋成。
　　李晋成笑着握住孔涟玉的手，“能有恩人见证，这是再好不过，只是我这伤……”
　　“没事的。”一直沉默的林屺说话了，“吃了九转还魂丹你的伤明日就不会再疼了，我经常吃，很有用。”
　　“九转还魂丹……听起来就很厉害。”庄栀道，心里想这个药对开怀散会有作用吗？
　　“如此，又要劳烦各位了。”李晋成拱手，眼中尽是感激。
　　“我们乐见其成，怎算劳烦呢。”方意先看起来兴致勃勃。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办。”文经珩道。
　　“哎，那孔小姐快跟我走，新娘子出嫁前不能和新婿见面的！”庄栀作势要拉走孔涟玉。
　　李晋成依依不舍地放开孔涟玉的手，“玉儿，明天见。”
　　“嗯，明天见。”孔涟玉笑着挽上庄栀的手。

　　聚义厅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楚翘支使几个山贼干完活后又打晕塞回柴房去。
　　“好一招卸磨杀驴。”被安排监工山贼的方意先道。
　　“让他们最后为自己寨子做点贡献。”楚翘把先前打斗波及到的红灯笼挂回去。
　　“最后？师叔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楚翘不答反问：“你有什么想法么？”
　　“我们三年前就上报过官府，而官府置之不理。后山崖底白骨累累，我绝对……我觉得不该姑息。”
　　方意先垂头丧气，“可是知州大人政绩颇丰，我不知如何是好。”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办法。”楚翘拍拍他的肩。
　　“师叔我没事。”方意先以为楚翘在安慰他。
　　“你踩着灯笼的流苏穗子了。”
　　“哦……我这就走开。”方意先连忙挪开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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