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

作者:天河舀水炖鱼来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二十六章:皇权机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论这个刺客究竟是何人派来,与康王有关也好无关也罢,只要他的证词从诏狱出去,那他身后的人便只能是“对宁王新政不满之人”。

      温杳早就想大开杀戒了,他只不过需要一个由头。

      一壶烈酒怎么可能就让久经沙场的宁王殿下醉成那个程度,连区区一个刺客都抵挡不住了。只不过是他以身入局,故意叫刺客伤了他,让这件事变得更加严重,好给他一个杀人的借口。

      枉他当时见了温杳出血便昏了头似的担心,恐怕自己还成了坏他计策的人吧!

      岳旬看他一手按着伤,脸色惨白,却还是游刃有余一边牵动着沈镇抚与那刺客的心神,一边还分出精力来同自己讲话——他该冷笑的,笑自己自作多情,笑自己不识时务。

      笑自己失心疯了,让这美人鬼迷了心窍横插一竿子要掺和进这件事中去。

      可他笑不出来。

      温杳是对的。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确实是不择手段,屈打成招,连他自己也敢算计进去死活都不顾了,可他要做的事难道不对吗?新政还要不要推?国库还要不要攒?北鞑还要不要打?

      船大难掉头。

      没有温杳这样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担得起万世骂名的人,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大胤强行往前推那么几步,那大胤这艘大船迟早会更快沉没。北疆鞑靼的铁蹄不会等,空虚的国库撑不起任何一场像样的抵抗。温杳是在用自己,用对手,甚至用这天下做赌注,去赌一个可能的未来。

      天子年幼,温杳代表的便是天威。而行使天子威仪便须得这般,血海尸山上才能见真章,才能大刀阔斧除去那些拖后腿的人,把散沙一般的大胤拧成一股绳。

      这逻辑冰冷而强大,如同北地冻原上亘古不化的寒冰,坚硬得不容置疑。岳旬找不到反驳的支点。温杳代表的,就是天子之威,就是神器之重,就是庙堂之高——剔除腐肉,哪怕血流成河;扫清障碍,哪怕手段酷烈。

      是啊,多么“合适”。

      宁王身份尊贵,手握权柄,意志如铁,心肠如石。他来做这把染血的刀,似乎天经地义。连自己这个“局外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不得不承认其必要性,甚至隐隐有种被说服的无力感。

      然而,正是这种“合适”,这种“天经地义”,让岳旬骨髓深处都透出冷来。

      今日挡路的,是个身份不明、意图行刺的凶徒。他的血溅在诏狱冰冷的地砖上,或许无人惋惜,甚至大快人心。温杳以身为饵,诱敌深入,再以雷霆手段坐实其背后“反对新政”的罪名,将这把火烧向所有潜在的阻力。这是一盘精妙而冷酷的棋局,刺客是弃子,他自己也是棋盘上搏杀的棋子。

      可明日呢?

      倘若明日,挡在这条“正确”道路上的,不再是刺客,而是一个因新政而活不下去、在衙门前哭喊的垂暮老农呢?是一个因“宝钞兑银”而被豪强夺去祖产、走投无路的孤女呢?是一个仅仅因为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真话,便被扣上“动摇新政”帽子的耿直书生呢?

      温杳,这位以铁血手段推行“新政”的摄政王,又会如何?

      岳旬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冰冷得让他指尖发麻。

      在温杳眼中,在那被“大势”“大局”、“大义”所裹挟的逻辑里,这些自然都算不得什么。

      为了“大胤”,为了“新政”,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万世太平”,碾死几只蚂蚁又算得了什么?今日可以牺牲一个刺客的名誉和性命来栽赃,明日自然也可以牺牲更多“不识时务”者来铺路。“奉天承运”的九鼎一旦落下,岂会在乎其下是顽石还是春草?

      倘若大胤千秋万代,倘若大胤铁骑能再次踏过捕鱼儿海,那些被践踏过的蝼蚁自然冤有头债有主,只需温杳一人来承担这“残酷暴虐”的骂名就行了。他只是摄政王,不是皇帝,自然可以将他摘出来,说他是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横征暴敛乱政的小人。

      哪怕这些“骂名”并非源于他个人的道德瑕疵,而是天子之威本身为了维持其运转、实现其目标所必然产生的一点添头。温杳不过是用来实行天子之威的一把刀,最锋利也最称职的一把刀。

      那把沾血的刀如今正按着伤口,冲自己满不在乎地笑。他身后的庞然大物在烛火摇曳中若隐若现,岳旬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天子之气,是大胤开国以来数代皇帝的天子之气,是自从始皇帝称帝以来不断吞噬所有人血肉的可怕饕餮。

      它在列朝列代皇帝身后出现,也在列朝列代代行皇帝威仪的人身后出现。

      “我自然知晓皇叔是怎样的人。”岳旬直视着温杳的眼睛,格外坚定也格外悲戚,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所以我父亲也是皇叔路上的绊脚石,是需要剜掉的毒疮吗?”

      听见岳旬这样说,温杳终于微微色变,可这句话带来的惊诧转瞬即逝,很快就如石沉底:“以你如今的的身份,自然什么都无法知晓。等你爬到更高的位置上,拨云见日指日可待。”

      “我不明白你在这件事上为什么一直模棱两可,含混其词。我从前以为你是轻蔑,是不屑,就像你刚才说得那句话一样,觉得我还是个白身,我不配知晓这么多。”

      岳旬捏住了温杳钳住他胳膊的手,触感果然如同白瓷一般冰凉,只有此时才能让人想起这位云淡风轻的摄政王刚刚失了那样多的血。

      “可我回想起皇叔的行为,却又觉得自相矛盾,皇叔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到吗?你好像一直在混淆我的视线,一会儿就像一位真正的杀父仇人那样威胁我的性命,一会儿又带我见识些我这等身份不该瞧见的辛密,好似在帮我、在提点我——提点我你是被冤枉的,我爹的死另有隐情。”

      “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父亲是该剜掉的毒疮吗?”

      “或者说,你想让我这样认为?

      “可偏偏你在反复在提及我‘仁义’“读圣贤书”时说起我很像我爹,又面露愧色——不是那种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愧色,而是痛恨自己还没做什么的那种愧色。”

      见温杳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岳旬神情淡漠,敛去了孩子气和装疯卖傻时狡黠的神情。

      他最善察人脸色。

      岳旬自幼失怙,父亲公务繁忙,常寄宿外祖父家,虽说外祖与几位舅舅舅母皆对他十分疼爱,几位表兄表姐也礼貌和善,可毕竟寄人篱下,得学会察言观色才显得更加乖巧讨喜、惹人疼爱。

      七八岁上周家覆灭、父亲远上辽东,是庆国公、宣平侯两家,看在三皇子和周家的面子上,对他多有看顾。可那毕竟不是自家人,更要看脸色、知进退。

      更不用说南渡之时。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岳旬将他这份自幼练就的本事放在温杳身上,拿出了科举读书的功夫来研究藏在瓷人冰凉面具下的细微表情。虽说见面次数不算太多,可温杳那些隐藏在笑面底下的神情,已然被他差不多揣摩出了些规律。

      “你说起这些事时,神情也不是蔑视所谓的‘仁义’觉得书生无用,而是带着无限的向往与追思,恐怕连皇叔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

      “你一边向往文人心性,一边又提点我该有铁血手腕。”他这样附耳与温杳说话,不由得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真的如此亲密无间,可以这般耳畔私语,“一边以杀父仇人的身份告诉我必须得往上爬,一边又时不时透露一点让我觉得我父亲的死可能与你并不相干的消息。”

      “你好奇怪啊皇叔,这让旁人见了,还以为皇叔你与我之间……”

      岳旬顿了顿,他原本想说“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谊”,奈何沈镇抚在旁边立着,听闻他们锦衣卫都有些过人的功夫,若是让他听见,岂不是毁了自己的清白,于是这句话只好戛然而止,停在一个将断未断、意犹未尽之处。

      温杳眼中果然起了些波澜,松开了钳制住岳旬的手:“这是诏狱,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我难得见皇叔一面,自然要倾诉些衷肠。”岳旬见他如自己所想,顿觉攻守之势异也,于是再接再厉,一鼓作气,“谢谢皇叔今日提点,皇叔所作自然无错。可既然皇叔说我像我父亲,我也确实终究是个读书人,那我恐怕就无法与皇叔同路而行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①”岳旬的声音很轻,却莫名显得格外铿锵、掷地有声,“我定要寻出一条与之不同的路来。”

      温杳看着岳旬,又笑。

      这笑面虎的笑脸跟面具似的,常挂在脸上,谁知里面到底掺杂着多少轻蔑与不屑,又裹挟着多少阴冷和血腥。可岳旬觉得他这次冲自己笑得,竟然可以算得上欣赏与欣慰:“好啊,一言为定。”

      而后又好像陷入了无限的追思。

      他到底在追思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往事?岳旬莫名有些恼怒,明明自己就站在温杳面前与他讲话,他却在这里透过自己的行为追思什么故人。

      总有种又被轻视了的错觉。

      “你父亲那件事,必然会有结果。”温杳移开视线,依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与岳旬道,“只是不是现在。”

      什么结果?自己希望的结果还是家破人亡的结果?

      但温杳既然这样说了,他便不能拂了摄政王的面子:“行,那就借皇叔吉言了。”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听着那刺客断断续续绞尽脑汁地述说。滴漏声响,烛火摇曳,仿佛刚才那一番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很快,刺客口述的证词文书已然记录完毕,直接由诏狱呈送皇帝,不必再过三法司会审。

      温杳捂着伤口撑着太师椅起身,再怎么是他自己设的局,也是真真切切让刀开了个窟窿,牵动痛处不由得“嘶”了一声。

      岳旬总觉得他的眼神明里暗里在看着自己,暗示自己该做点什么,于是白眼一翻,不情不愿上前去搀住了正要起身的温杳,凑到人耳边悄声道:“折磨我也要有个度,你这伤现如今又揉不得疼。”

      才要夸一句他识时务的温杳:“?”

      莫名其妙,这又说的是什么屁话?!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皇权机器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470598/2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晋江币)
    手榴弹(500点晋江币)
    火箭炮(1000点晋江币)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个月前 来自:陕西
    私设很多,切勿当真;全文架空,切勿代入。
    10月13日早9:00准时开文。
    这段时间三次元很忙,不能保证和上本一样日更。
    更新时间为:无榜隔日更,有榜随榜更 周六日休息。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