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有女

　　原本温琦是不打算改签提早这么多回学校的，甚至机票不好改签，她另花了高价重新买票。

　　早上八点的航班，五点的闹钟醒来，将带回来的行李尽数收拾妥当，床单被套一并整理好。

　　扫过房间，没有遗漏的，温琦就背上了书包，手拎着行李箱，悄然地推开房门。

　　口鼻呼出的白雾短暂地朦胧了视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前，似是犹豫，片刻后却又果决合上房门。

　　为什么妥协的总得是她呢？

　　这次，她不想妥协了。

　　路过早餐铺，温琦坐下来吃了碗热汤小馄饨，清澈的骨汤点缀着葱花，看起来清淡的有点乏味，只有喜好吃这类清汤小馄饨的才懂这份清淡中的自然鲜甜。

　　一碗热汤馄饨下肚，发了一身薄汗，颇为神清气爽。

　　行李箱和背包是温琦沉重的铠甲，饱餐一顿后，战士又将携甲前进。

　　“小姑娘，噶早就回学校了？再会喔！”

　　“再会。”

　　去往机场一路都很顺利，没有让人等待到令人焦灼的红灯，也没有突如而至的交通意外，到达机场的时间比导航预计的还提前的十分钟。

　　航班准时准点起飞，温琦在飞往京市的航班上深深地睡了一觉。

　　至于那些完全可以预想的残局，她选择让它发生并置之不理。

　　哪怕昨晚吵了一架，温兆向还是买好了早餐放厨房，方便傅悦醒来了可以不用下楼买。

　　也是在上班临走前，温兆向瞥见了放在客厅桌上的纸条。

　　匆匆扫上几眼，温兆向就往温琦房间大步走去。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看到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温兆向不知道此刻是他的心更凉还是今天的天气更凉。

　　为什么？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不说一声就自己走了，哪怕叫他送送她呢？

　　他又是愤怒于温琦的不告而别，又是心里无法言说的后悔，他是不该当着温琦的面跟傅悦吵起来。

　　但，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错，傅悦明知道温琦不会愿意去给谁谁领导家孩子当住家家教，她却非得先斩后奏。

　　他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让傅悦跟领导解释一下就行了，现在大学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多么小的一件事情，解决它并不耗费多少口舌，傅悦却开始跟吵了起来。

　　说到底，她是觉得他没本事，没能像她那几个身居要职的朋友老公一样，给予她可以趾高气昂的权力。

　　如此的很多时刻，那句“离婚就离婚”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温兆向颓然地坐在冷冰冰的皮质沙发上，他或许真的如傅悦所说的那样，他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知道他只要提了离婚，傅悦一定会答应。

　　而他惧怕离婚后的变动，他的生活将会翻天覆地。

　　所以，如往常地那样，温兆向还是赶去上班了，比起很多未知的可能发生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比较愿意活在当下，再说了三倍工资，他必然不能辜负。

　　傅悦醒来就看见了被放在显眼处的纸条，或许是昨晚发泄过的情绪已经发泄过度了，看到这张纸条，傅悦竟然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身体里残余的愤怒还是影响了她，纸条被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傅悦还想仍些什么东西来平息这一大早就被调动起来的怒火时，手机响起了。

　　不是温兆向，也不是那已经在飞机上了的她那翅膀硬了就是要跟她对着干的女儿。

　　“喂，张局？”

　　身体比情绪先一步做出了得体的反应。

　　“真是不好意思啊，事情就是这样，我家小孩将来也不走国内路线了，还勉强她大过年地补课，我跟她妈妈想了想都觉得没这个必要了，是我当时冲动了，太麻烦傅老师了。”

　　接连应和了几个来回后，电话才挂断。

　　挂断电话的瞬间，傅悦整个人靠在柜子上，无力地滑落跌坐在地。

　　是她太想表现好了，明明对方或许只是听闻她有一个考上了京大的女儿，她却反过来去问对方的孩子需不需补课。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孩子不走国内的高考路线，她的自以为是，全是别人的负担。

　　为了这么个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情，傅悦训斥了自己的女儿，跟丈夫大吵了一架，她的家庭仿佛一夕之间被她摧毁了。

　　傅悦总以为她能挽回的，直到忙碌了一个学期，得知温琦暑假留校并不回家，她心里的石头还是重而沉地砸在了心头。

　　再后来，她需要从旁人的嘴里得知温琦的优秀，在京大那样优秀的学校里，温琦一直是年级第一，得了许多奖学金，还参加了许多竞赛比赛，总能在公众号上找到她得奖的身影。

　　温琦正在超乎她预期的那样努力优秀着。

　　只是，傅悦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年，两年，为什么还不能原谅她吗？

　　作为母亲，她做的不少，她的人生，有一半是为她而活的。

　　如果只是因为那一次的训斥，那她已经道歉了，她再不会做出那等愚蠢的行为了，为什么还将她当罪人？

　　温兆向也无法理解，温琦的狠心。

　　再怎么样，傅悦是她的母亲，而他是她的父亲，他们是最亲的人，说实话，他们没有亏待过她吧，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境地？

　　在看到京大公示前往德国攻读硕士的奖学金名单后，这种埋藏起来的疑惑再次被挖了出来。

　　温琦要出国读研究生，这消息不知怎的传播的飞快，温家的，傅家的，亲戚朋友都纷纷祝贺他们。

　　小孩有出息，一方面父母面上有光，另一方面是将来有倚靠。

　　傅悦和温兆向也是开心的，但开心之余，总觉得有些心空落落的。

　　温琦并不找他们要生活费、学费，也并不向他们解释她究竟是要去德国读上几年硕士就回国，还是——会留在当地。

　　这些关于将来的打算，温琦都没说过。

　　他们想主动问，可又怕主动提及后仍然没能得到答案，反而使得目前朦胧的界限更加清晰，那他们是不愿意的。

　　还不如......就这样，暂且不好不坏地维持着。

　　-

　　姚爱梁和陈雪，欧阳志华都没想到跟温琦的室友缘分在大三就断了。

　　哪怕她们明白温琦将来肯定是要保研的，但在大三就修满学分，拿到国外大学全奖offer和本校基金会的奖金资助，温琦还是太超过了。

　　一刻不停歇地往前奔跑，温琦终于摘到了她悬在她眼前已久的胡萝卜。

　　再没什么比此刻更美妙了。

　　欧阳志华提出在温琦出国前，四人聚一餐，地方定在了学校附近的韩式烤肉店，价格合算，店内氛围也好，还可以边烤边聊。

　　姚爱梁坐在温琦的正对面，趁着店员上各种小菜的功夫，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温琦。

　　三年，一晃而过一样。

　　她还记得当初在宿舍见到温琦的第一面，那时候她只觉得这是个漂亮的安静的女生，如同温润的白玉，而现在明明一模一样的五官，不过是头发剪短了些，她觉得面前的温琦像开刃的剑，有了锋利度。

　　托温琦这般卷王的福，姚爱梁和陈雪以及欧阳志华这三年也是中文系奖学金名单的常客，努力也是会传染的。

　　“温琦，你怎么选的德国啊，我看网上都说毕业巨难。”

　　欧阳志华这位烤肉高手，一边剪短着厚切五花肉，一边抬头问道。

　　吃着紫菜包饭的陈雪也抬起来头，看向温琦，好奇她的回答。

　　她和姚爱梁私下也聊过，对于工科来说，德国确实是非常好的选择，就是条件艰苦了些。

　　温琦用小碟子接过欧阳志华递来的烤肉，蘸上辣椒酱，熟练地用苏子叶包上蘸好酱料的烤肉和泡菜，一大口而不失斯文地吃掉。

　　听到欧阳志华的疑问，温琦先是喝了口大麦茶，波澜不惊地回道。

　　“就是给的实在太多了。”

　　本来以为温琦是那种不在乎名利金钱，纯学术派的，这下她坦坦荡荡地将自己是看中对方学校给的条件足够丰厚这点拿到台面上，着实有些令人惊讶。

　　但惊讶过后，三人也都纷纷理解温琦的做法，就好比她们将来要面临的保研，在学校都不差的情况下，要是哪所学校给出全奖的待遇，她们未必不会偏向哪所学校。

　　“那...你将来还回国吗？”

　　陈雪似乎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温琦看了眼坐她身旁的陈雪，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不回国？待德国吃一辈子酸菜猪肘，这不行吧。”

　　陈雪笑了，她还以为温琦是处于对学术环境等方面考虑的回不回国。

　　欧阳志华不行了，她默默跟了句，“酸菜炖猪肉可好吃了，我能吃一辈子。”

　　误会，误会。

　　温琦补了句，“国内的酸菜炖猪肉肯定更好吃。”

　　“嗯哼，必须的！”

　　姚爱梁倒是觉得回国肯定是更好的，甭管是出于生活条件方便的，就是经济就业方面，国内将来肯定更缺高端工科人才。

　　不过，她都明白的，相信温琦自己也都明白，聪明人大家都不用把话说透。

　　桌上用来包烤肉的有各种生菜和苏子叶，三人连带着欧阳志华都吃不惯苏子叶，只有温琦钟爱苏子叶包烤肉，一小篮的苏子叶都归她一个人的。

　　这家的苏子叶有白苏和紫苏两种，白苏两面都是绿色的，独特的味道更清淡些，紫苏则一面紫一面绿，味道更浓厚，温琦偏好一张白苏叠加一张紫苏一起包烤肉，味道层次更丰富。

　　或者，将生菜叶垫底，紫苏叠上，包上蘸酱好的烤肉，口感更清爽。

　　有苏子叶的衬托，五花肉的肥油不再是腻人的存在，而是别有风味的醇厚。

　　看温琦吃的又大口又斯文，姚爱梁一时间忘记了她一开始被托付的任务——帮忙问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说真的，这有点荒谬，因为温琦肯定没有男朋友，但偏偏拜托她来问，无非就是想要让她介绍他给温琦。

　　而且她都说了，温琦马上要出国深造了，她这表弟居然回她，他可以接受异地恋。

　　神经病吧，你接受了有什么用？

　　“姐，我的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嘛，帮我介绍一下，留个好印象，剩下的我自己搞定。”

　　姚爱梁答应了，因为她表弟给的实在太多了。

　　谁能免俗呢？

　　再者，也说不定，她们真有缘分。

　　温琦发现苏子叶包紫菜包饭居然也很好吃，她大约是沉浸在了苏子叶包万物的世界里，没发现坐她对面的姚爱梁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那个...温琦，你周六有空吗？咱们一起看个篮球赛？”

　　抱着极有可能被一口回绝的心态，姚爱梁还是问了。

　　这篮球赛是京大VS清大的，说是一票难求不为过，她这属于是人脉票。

　　“周六？有空啊。”

　　温琦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临近出国日期，她也确实没什么要紧事要做的，虽然对篮球赛并不十分感兴趣，但她也不排斥偶尔凑凑热闹。

　　事情比姚爱梁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地进行着。

　　人脉票就是人脉票，位置前排得不行，再挤一挤都能上个场投个篮了。

　　有篮球赛看，陈雪和欧阳志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一起来了，篮球看不看得懂先放一边，个个一米八五以上的大高个好身材倒是可以先欣赏欣赏。

　　姚爱梁像个篮球解说，给三人讲解场上情况，偶尔略微频繁地将那个带着黑色发带的五号球员选手提了提。

　　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坦白说了那就是给她赠票的表弟——曹彬骄。

　　陈雪知道姚爱梁有个篮球队的表弟，但就是人跟脸对不上，这下终于是对上了。

　　“表弟够帅的啊，奶狗气质哈哈哈。”

　　姚爱梁更想知道温琦怎么看她这已经全力孔雀开屏了的表弟的。

　　等了好久，温琦什么也没说，没评价外貌，也没评价球技，就是很平静地看着球场发生的一切。

　　好吧，弟弟，你不是人家的菜，我也没办法。

　　最终这场篮球赛，京大险胜，不少清大的学生叫嚣着他们还没上主力，今天只是热身赛罢了。

　　不过，赢了就是赢了，哪管下一场是输是赢。

　　年轻的，充满荷尔蒙的小伙子们抱成一团呼喊着庆祝，将现场气氛烘托到了高潮，激情渲染着整个场馆。

　　温琦不停地拍掌为他们献上应有的庆贺。

　　忽然，眼前暗了下来，刚刚还在团抱着庆祝的其中一员往观众席走了过来。

　　这是跟曹彬骄的第一次见面。

　　个子高大，却长着张娃娃脸，笑起来尤其可爱幼态。

　　“姐姐们好！”

　　曹彬骄说着姐姐们好，看向的却只有一位姐姐。

　　托从小就察言观色的经历，温琦对感情是很敏锐的，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了对方对她的好感。

　　姚爱梁快呼吸不过来了，她看着温琦跟她表弟一起走出篮球馆的背影，心里都快一百八十迈了。

　　她难不成是红娘命？随随便便就做媒成功了一对？！

　　往外走到人稀疏点的空地，曹彬骄先是叫了温琦声学姐，随后表示这其实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经常在大课上碰到。

　　“所以，你是想要我的笔记？”

　　哦不，曹彬骄懊恼地低着头，耳鬓已经泛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学姐你很厉害，不管教授问怎样刁钻的问题，学姐你都能应答如流。”

　　事实上，曹彬骄简直是被温琦在课堂上那回答问题时的笃定而自信非凡的气场震撼了。

　　他还私下了解过温琦，她是她们系尤为出名的一位“学神”，凡是有她参加的考试，第一名永远是她。

　　强大的，自信的，谦和的。

　　他反复问过自己，这是不是只是崇拜而已，并不是喜欢呢？

　　但，谁又说，崇拜不是喜欢的一种呢？

　　“学姐，我知道你马上要出国深造了，我非常尊重您的选择，同时我也会做好坚守国内的准备，希望学姐能给我一张等待的号码牌！”

　　温琦还以为对方并不知道她要出国，原来对方知道。

　　“你今天的篮球打的很好。”

　　曹彬骄欣喜不过一瞬，对方就又将他打入寒冷的冰窖。

　　“我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经营一段异国感情，祝你遇到更令你心仪和更心仪你的另一半。”

　　这或许是真的，但此刻从温琦嘴里说出，曹彬骄却并不希望这成真，他心仪的另一半明明就在他眼前。

　　眼睁睁地看着温琦离去的背影，曹彬骄没有追上去，他是有自尊和自傲的人，他的修养教育也不允许他上前追去，这很不礼貌。

　　梁至夏这时刚从小卖部抱着一箱运动饮料走来，曹彬骄身上京大篮球队服显眼得很，顺手就递了一瓶上去，却看到对方眼眶都红了。

　　京大讲不讲理了，赢了还哭？

　　对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过去，梁至夏随意侃了句，“哟，失恋了？”

　　小伙子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眶更红了，还真给他撞对了。

　　“谈不上失恋。”

　　那就是没恋上呗。

　　“这...每个人的缘分不一样，你们可能缘分，时机不对。”

　　虽然是安慰，但曹彬骄狠狠地点了点头，就是时机不对啊，要是他再早点行动，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哥们，谢了。”

　　笑比哭难看。

　　梁至夏上手拍了拍小伙子的背，讲了句他后来还挺后悔说的经典名言。

　　“再接再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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