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缘织事

　　“你们在城里能找到喝水的地方吗？”

　　傅则萦和梨幼并不走远，反而让人即便看见了也不以为意，不会凑上来偷听。

　　而这点距离却也足够其他人听不清她俩的对话内容。

　　“摊子边上卖萝卜青菜的一对年轻大哥大嫂为人好，她们日常带着水，便偶尔舍给我们一口。这几日我们一直都是借用他们的秤来着。”梨幼说着露出神秘的微笑，用手挡着点嘴凑近傅则萦耳边低语道，“今日回来前，三太太还带着我去面摊吃了碗面。在那也向摊子老板娘讨了一碗水喝。”

　　说完脸上又露出遗憾和懊悔的表情：“吃的时候我就想着小姐了，可惜三太太说家里人多口杂，不好单给你带。要是哪天小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城里就好了。”

　　傅则萦安慰梨幼：“没关系的，不在这一时。”

　　“对啦，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说着，还十分谨慎地张望了四周是否有人，才说，“其实今日我们把带去的二十斤笋都卖完了，我们遇到了一个大主顾。”

　　说到这，梨幼今日自从回来后那一直克制着但时不时又泄露的好心情便彻底释放在她绽开的笑脸上。

　　听到这，傅则萦也是一喜，多卖了十二斤，便多挣了六十文。难怪三伯母今日会选择带梨幼去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而不再是吃干巴巴的馒头。

　　“这个主顾是不是你寻到的？”

　　“咦？小姐你怎么就猜到了？”梨幼先是惊讶，然后迅速转为一种成功后的得意。

　　“三伯母带你去吃面，肯定是嘉奖你吗。”

　　“是哦。”梨幼愣愣地点头道，“小姐，我给你说哦，本来今日和昨日也是一样的，好半天才等到一个人来摊子上问询，问了也不一定会买。老半天也就才卖出去三四斤。”

　　“然后呢？”傅则萦配合着接话。

　　“后来我就想啊，干等着别人来问我们，这也一直卖不出去啊！我又想着小姐你就是想让我出去练本事的呀！那我就学着那些货郎的样子，把篮子里的笋倒出一半留在摊子上由三太太守着，我就提着篮子去兜售。”

　　“嗯，那兜售得顺利吗？”

　　梨幼觉得自己还颇有心得，乐于在这个自己一直敬仰现在又共患难的小姐面前分享：“一开始，其实我也有点无措，之前也就是在摊子上来人时学着大人那般招呼。也就是咱家这些太太小姐以前生活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过这些市井日常，一时放不下身段，也是不习惯这样低声下气地讨好每一个来来往往的老百姓。我是一个苦日子出生的，家里受灾后，又跟着家人混在流民里生活了那么久，后边又和家人离散，可我也辛苦活下来了。直到后来遇上小姐你，我才过上安稳的日子。故而我能放得开，这样的讨好人的日子，我在和家里离散后，不要经历得有太多哦！也就是这样，她们才会觉得我厉害。”

　　梨幼说到这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呵呵，其实我也就是相对于现在还没经历过苦日子的娇生惯养的太太小姐稍微能多做些，她们觉得我比她们在这方面能干些。可等她们以后经历多了，自然就不会再瞧得上我这无足轻重的人了。”

　　不管梨幼说得多么卑微，亦或是骄傲中又因为底气不足掺杂了谦虚。但是傅则萦还是依旧信任并欣赏着她。

　　虽说环境影响人，但是她也认为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一个人的成就。

　　其实以后的真实情况很可能就是，即便傅家人在这样的苦难日子里泡更长的日子她们也只是无生存能力情况在实践上的拉长，而不一定就会有梨幼谦虚时所说的成长。

　　叫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去做一件需要长袖善舞的人才能做成的事，那难如登天。

　　因为她知道自己就不是一个梨幼口中的一直被深宅内衣限制和保护的小姑娘。她那一世的经历给她提供了很大的空间去施展，可她也没能发展成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做到事事游刃有余。

　　不是说傅家的这群人里出不了这样的人才，也不是说傅家就不能翻身，而是说梨幼并不如她自己不自信的那样微不足道和平庸无奇的人。

　　“不，你没有无足轻重，你会变得更厉害！等以后我们日子好起来了，我们还可以去找回你的家人。对啦，你还记得你家乡哪里吗？还记得你父母和其他亲人吗？也是怪我，以前以为把你带回家，给吃给穿，就是给你好日子，而且……”傅则萦只能愧疚对梨幼咧嘴苦笑，“要不是家里经这一遭，我也没多想，可能真的就按着家里的惯例让你做了我家的奴仆了。这反而让你更难，得亏因着大家对我的忽视，没上心这边的事，她们拖着没去办，也是让我们因祸得福了，你现在能有一重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身份。”

　　这并不是傅则萦讨好的梨幼的说辞，她是真的在这些日子里反思自己的错误了。

　　虽说在这里的日子还一直只是个没有太多自主的孩子，但是她的思维也还是跟着这个世界的法则走。

　　她和当初的老夫人对庙里的施舍一样，也就是人之初、性本善的一时心热。好像更多的是想成全自己的一颗善心，而并在乎上心自己善心对象的真是需求。

　　“小姐，你怎么还对我愧疚？就是让我做你的丫鬟，也是对我的再造之恩啊！我们那以前好多吃不上饭的人家，还就希望能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小厮了！就这，还得努力争取机会，有的还需要找关系。”

　　傅则萦只能一笑置之，前世记忆陆陆续续回来之前，她也许也会认为这是人之常态，就像之前救下梨幼却还是没把对方放在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来对待一样。

　　现在结合了新的认知，新的思维，她已无法苟同。

　　但她也无法标新立异在这个世界去宣扬鼓吹新时代的世界观。

　　当你是一个伟人的时候，你可以改变环境，但当你是一个普通人时，你更多的只能是去改变自己适应环境。

　　傅则萦自认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前世作为另一个身份存在时，甚至比同时代的普通还要做得不好。

　　所以眼下她也没必要做作地去和梨幼说什么大道理，扭转她的想法。

　　每个人，各自怀抱着自己的感激和愧疚就好。

　　“好啦，不说这些了，你接着说你之前在城里是怎么做的？”

　　“嗯嗯，我就提着篮子，像那些货郎一样，凑上前去问“太太，新鲜的笋，又大又甜，要不要来点？”又或者是“婶子，我们这笋好吃又营养，要不要买点尝尝？”反正就是，看着是那种外出买菜的，我就凑上前去。也有那嫌弃，直接把我推开的，也有那真的停下来翻看翻看的，当然停下来的也不一定买，也有买了的，嘻嘻……”

　　“很厉害，我就做不到……”

　　梨幼有点着急：“小姐你以前是因着身份，现在你不会在意这些了，等你长大点，或是长到我这么大时，肯定会比我更厉害的！”

　　傅则萦从梨幼话中听出了梨幼对她自己一句“厉害”这样的认可，明白小姑娘不是自卑，也就欣慰了。

　　“不，我了解我自己，我有我擅长的东西，热热闹闹和人打交道不是我之长处，但我擅长思考，擅长发现问题啊。而梨幼你了。擅长走在人前去实施我的想法和打算。这样我们各取所长，一起通力合作不是更好吗？”

　　“对哦，果然如小姐所说，我就没想到，还是小姐聪明伶俐！”

　　傅则萦也不在纠结梨幼的一箩筐夸奖了。不是她喜欢听别人的恭维，而是和前面对于身份的顾虑一样，花心思去阻止别人打心底里的认知，而这种行为眼下对人对事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觉得劳心费力。

　　她把话题又给拐回去：“那你前面说的大顾客是怎么寻上的？就是这样文来的吗？”

　　“对！前面我靠这样，还真卖出去四斤笋，我都是直接带着人去三太太那称摊子上的。呵呵，其实主要是手边没秤，只能到那去借旁边大哥大嫂的。而且篮子里的还要再带着去兜售了。”

　　梨幼话有点密，而且很容易没有重点。

　　不过傅则萦并没有觉得烦。

　　她愿意多听听梨幼这些杂七杂八的话，她自己的话不多，但是别人愿意说，她也喜欢一点听着。这样自己不用一个人孤寂的待着。

　　就像以前她也喜欢踏春在身边转悠一样，但是又有踏雪在一边接话，她不用自己费劲说话，但又能轻易感受到身边鲜活的生命力和生气。

　　“嗯，你接着说。”

　　“后边又卖出了好些笋，摊子上的都卖完了，篮子里的也就剩下四五斤的样子。一些人买了我们的笋后，还跟着在隔壁大哥那买了些蔬菜，所以后边我干脆也帮着大哥大嫂吆喝一下。

　　呵呵，主要是他们夫妻俩都有些腼腆，也是为了生活，才冒着风险和寒冷出来卖菜。也因着这样，在他们的菜卖的差不多时，他们就非常信任得把秤借给我带着使了。

　　卖出那么一些笋后，我感觉自己的劲头起来了，而且也越来越自信。后来看着一个后面跟着提菜小厮的打扮得非常得体的漂亮姐姐，我也脑子一热、不管不顾、虎头虎脑地就迎上去了。一开始人家也是嫌弃，可是我大半天跑下来，那好听话都说顺溜了，一通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好在人家漂亮姐姐脾气好，虽说嫌弃拒绝，但也没让人直接把我拉开。

　　还是旁边一个貌似厨房忙活的大婶无意中用手翻看了下我们我仅剩不多的笋，喃喃自语了一句“这卖剩下的笋都还有这么大的这么鲜的笋，这东西不错啊！”

　　漂亮姐姐显然听到了这句呢喃，于是还真认真的看了看咱们得笋。后来看着咱东西真不错，嘻嘻，小姐，不是我自恋啊，其实我觉得漂亮姐姐肯定也是欣赏我，才干脆在咱这定下了一个长期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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