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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好一句“小沈氏”,听得沈姳珠心跳都瞬然止住了。
但看谢宗焕那毫不遮掩的冷凛气场,顿时让她生出了某种熟悉的紧促感。难不成,莫非他竟是也重生了?
她睨着谢宗焕微翘的凤眼,睫如鸦羽,眸色点漆。前几次打交道,他皆是陌生人般客气疏冷,此时却浮现出后来那股生杀予夺的权臣深邃。
也怪沈姳珠大意了,原想仗着自己已婚妇人的内核,奚落挖苦尚且二十出头庶出寒门的他几句。
哪知自己的重生已是天荒夜谈,这个男人竟然也穿回来了!
她的牙关打颤,顿时想起了那些年为他独守空房、拘囹后宅、痴慕寄盼的婚后生活。顿时只觉那隐匿的怨怒沸腾起来,不愿再与他多言,沈姳珠泯然一笑:“抱歉,我尚待闺阁未嫁,谢公子说的称呼我不太懂。若无别事,我先告辞了。”
……唔,手腕却被清劲的大手堪堪握住,看到男人紧咬的薄唇。
她双足失力,栽进了谢宗焕的怀侧。
那身姿隔着绯红齐胸襦裙,毫无预兆地抵进他胸膛,像小兔受惊地颤了颤。姿势暧昧,让两人的目光不由胶着片刻又强行错开。
曾经的谢宗焕常缱绻宠爱她,每每深夜在那朦胧帐内,将她宠得含羞欲遮。
她那时多么的眷他啊,娇宠矜贵如她,一丁点的苦头也未尝过,却什么样的羞赧都被他伺候过了。最后却落得个那般嫌厌鄙薄、反目成恨的下场。
沈姳珠伸出手又要扇去:“你放手……”
谢宗焕果真就放开了。
他虽幼年随祖父迁居洛阳桃花庄,然实际秉承了河东谢氏的祖训规范,是颇为传统守家型男人,以克谨自持为表范。对于这个已与奸-夫私通的女人,他不会再稀罕去碰她,只有强按下将她掌控的欲念罢了。
谢宗焕无意与她周旋,薄唇抵近她耳垂直言道:“沈小姐上腿根内侧有颗红色胎记,我说的可对?还有其他我再给你一一列举!”
“庆昌二十一年,也就是今岁的殿试,你褚二表兄交了白卷,遭天下人耻笑。此事你从何提前得知?我目下暂居的宅子,后院窗户逢雨天漏水,你既为沈家娇奢贵女,酌金馔玉,前世婚后起初连油纸都未曾见过,又如何得知我买纸用来补窗?……再则适才一幕,郭家表姐苟-合马夫,你本该在她与萧琚成婚半年后得知,如何却似专门闻风而来偷听壁角?”
。。。。
沈姳珠一样也狡辩不来。
须知眼前的既是那位权臣重生,她便亦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城府甚深,瞒也瞒不住,索性都摊开来罢。
大不了敞开博弈,各凭本事。
沈姳珠呵的一笑,弯起眼眸:“翊郎这是在报复我?既然前些天便已重生了,却是装得清风淡泊。就因为我刚才扇了你两面,终于决心不伪装了?”
“既然如此,之后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去做都察院御史的高门赘婿,我做我的千金贵女,各过各的吧。”
最听不得她刺激他借女家攀谋图利。
谢宗焕一袭藤纹青袍衬得脸庞沉冷:“然后成全你与那萧世子再续前缘么?”
沈姳珠今日已经当众与萧琚摆清关系了,看来这个家伙并未听到。甚妙,他前世那般侮蔑她清誉,就让他继续端着绿帽子吧。
她故做出他不爱听的娇滴嗓儿:“又如何?难不成再嫁入你谢家,住着那二进窄院,操持杂琐,接济族人,还要被婆婆嫌弃这诬告那,最后掷出一句不会生育,把怀了你谢家长孙的表姐抬做平妻,再丢给我一纸休书么?”
女人如此语调抱怨,娇柔妩媚的气息格外动人,可偏偏眼底水潋潋的,都是失望与薄凉。
谢宗焕从未听她说起过,还有什么接济族人,她这般贪安懒思的性情,怎会多余去做那些琐碎。
不甚理解,只淡道:“我母亲出身平凡,确然不如岳家雍雅,但对你却是一直小心翼翼,颇为敬重慎微。她操持家宅,含辛茹苦,方能有我今日,便有些许不周到的,为人儿媳本该体谅。至于我,谢某此生除却姳珠你一人,从未染指任何风月。绣茹表姐腹中所怀,乃是恒王的骨肉,只因京城动荡,暂放在芸香家中安置。倒是你,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想起重生之前,浴缸旁她衣襟低垂与奸-夫相拥的一幕,还有前妻说的那句“不行”、“只有上面的好看皮子”,男人简直可谓瞋目切齿。
他到底怎么未满足她,才能让她在偷情对比之后,赫然说出这样的话。
沈姳珠早就该知道了,对他这般忠孝事恭的男人埋怨婆母都是徒劳。
谢宗焕若能理解自己稍许倒好,他越替母亲庄氏辩解,她便发心堵难抒。前世最后索性是死了,她若未死,只怕他全家几口都要把她剥离开来,站在对立面指摘。
她攥了攥手绢,捺下涌涌的情愫:“马后炮,现在说什么可不尽由着你随意?既然事事都是我不对我不好,那便两散了。探花郎尽管去找个符合你母亲心意、书香世家、脾气好又能生养的美娇娘吧。还有其余,我即便说了什么,那都是我个人的感受,或许你另外找个别的,她觉得幸福便好呢。”
——她偏是嘴硬咬着牙,不肯给他半句的舒坦。不行就不行,男人最忌讳这个了。
谢宗焕心凉下来,本来确认了她也重生,心间有点动容,但此刻觉得没必要了。说道:
“适才那后杂院里的话你也听到了,落水是你姑母的设计,你若再捕风捉影造谣我如何,沈姳珠,你便是过分了……再提醒一句,你死后我彻查阖府奴才,唯有你姑母送来的那两名婢女消失无踪,而当夜花厅中所燃香料与你沐浴的药材相克。我赴任西北三年,京中传出你流言蜚语之处,亦属你姑母郭府最多。既然重活一次,且好自为之。”
这么说来,又可以确认一件事了——原来她落水,他果然只是被临时推下去的好看皮囊。
枉沈姳珠一厢情愿以为天定良缘一见钟情呢。
罢了。“好自为之吧。”看见前方似有人往荷塘过来,她便头也不回。
男人在她身后顿了顿,凝着女子纤盈腰肢袅袅婷婷远去,亦敛尽眼底的柔情离开。
*
回到宴客的主园中,表姐郭郦涵竟已经收拾妥帖,在湖边的石桌旁招呼女郎们作画了。
今日的主题之一,恰逢科考放榜结束,每逢科考人们皆喜“鲤鱼跳龙门”等吉利说辞,姑母让姑娘们以“鱼”为素材作画,等宫中的贵人到了之后,再评选出前三甲,可得珠宝为奖励。作出的画亦可送给心仪的郎君,做为彼此的纪念。
沿湖畔的三张石桌旁已坐了许多贵女,沈姳珠紧了紧手心,只若寻常地走过来。
表姐郭郦涵早已扫尽适才亵衣乱颤的孟浪,换上了浅绿织花底的高领襦裙。她个头不算高,身姿偏丰腴,这般遮得严严实实的,便显得端厚贤淑了。
上前攥住姳珠的手腕,关切道:“妹妹适才去哪儿了?萧世子刚还到处寻你不见呢,怎的脸色有些苍白,姐姐看了心疼来着,让人给你端碗姜汤暖暖。”
一边说一边却拉着沈姳珠在最挨着湖边的位置坐下。
沈姳珠指尖不由得哆了哆嗦,下意识的想要抽开手,却又生生地忍下来了。
所有人都宠着自己,娇惯着、高举着、捧护着她,她便习惯了以需要被呵护被安妥的弱者姿态,在亲人面前自居。
从前的她对姑母和表姐多么信任呐,母亲去世后更是视姑母如至亲。遇有和庄氏或谢宗焕闹不愉快的,每每去寻姑母抱怨,姑母也总劝慰她,多让着点儿婆婆,体谅夫君公务辛苦等等。
哪曾想过,促成她下嫁庶族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姑母。
还在背后传她的流言蜚语,还有她吐血身亡前的中毒……
谢宗焕即便枭心鹤貌、处事狠绝,然立身持重,在这件事上他无须欺骗。
沈姳珠这一世须清醒地活着,她可以选择不中计,现在便起身离开。可她更想坐下来,验证表姐所说的是否是真的。
她便低声嘱咐琳琅道:“盯紧着我身边,若发现有人意欲推我,便攥住她大喊出来。”
“是。”琳琅些许担忧地看着三小姐,刚才三小姐留下她在亭子里张罗,自己便出去散心了。去了好一会儿回来,却显得心神不宁的样子,姣好的肤容透出苍白,叫人看了莫名怜疼。
琳琅就从来没见过小姐这般柔媚楚楚,仿佛易碎般的脆弱。
真希望如夫人说的,赶紧在园子里找个妥帖的郎君,从此把小姐呵护在掌心中盛宠着呀。
虽然不晓得三小姐为何这般吩咐,琳琅确是十分仔细地观察起来。
一会儿有婆子领着奴婢给女郎们上甜羹,那婆子将碗递至沈姳珠的桌上,又对琳琅嘱咐道:“这些银耳羹都是大锅熬出来的,饴糖按着适中来放,表小姐似是喜欢更甜些,你且随我去那边廊下再取些糖过来。”
琳琅半点不挪步,反而道:“还是劳烦嬷嬷去那边帮忙取来吧,我替小姐把汤吹吹凉。”
婆子周旋了几句,无奈只好自己去了。
沈姳珠暗暗舒口气,正寻思着这样是不是盯得太紧了,没人敢冒出来下手。却忽然一颗类似圆球模样的东西向她心口直掠而来,她尚未惊呼出声,身子已然被一双孔武的臂膀用力揽过,继而落入了沁凉的湖水中。
还是没能逃过落水的一幕啊!
肇事的乃是英国公府的侄表公子戚谨,自从上次随母亲蔡氏在刘府上偶然惊鸿一瞥后,戚谨便对沈姳珠念念不忘了。
再加上听说她沈家连同背后的褚家财奢巨富,母子两更是心动不已,俨然计划着摘得金枝吃绝户。
连日来锦安城内各府相继办宴,戚谨处处留心,偏是一次都未能见到沈家千金赴宴。好容易今日见着了沈姳珠,又听她在假山上明说对萧世子无意,戚谨便觉得好机会来了。
适才他跟几名男郎在玩蹴鞠,队友将球踢给他,他就故意踢偏了,往沈姳珠这边飞。本来只想弹到她的桌上,再借着过来捡球的机会与她攀谈,谁知道队友又飞来一腿,那球的方向便正中沈姳珠的胸口砸去了。
急得戚谨连忙飞速奔向沈姳珠,想也没想便抱着她滚去了一边……竟然滚去了水里,可好,美人娇娇肌肤近在咫尺,隔着薄如丝缕的春裳仿佛闻见了芳香。
这正是弄拙成巧,天助我也!
“唔……”沈姳珠从男子宽阔的肩头吃力抬起脸来,蓦然扫视了一圈,却在岸上看到了英姿笔挺的谢宗焕。
他对面站着满目爱羡的刘馨柔,正拿着墨笔叫他往画作上题词呢。
许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他,他笔尖顿在纸上转过头来,冷隽的侧脸与沈姳珠相对。
这一世,没有人暗中设陷,他果真是不救自己了。沈姳珠含着唇瓣,趴在水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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