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作者:譬如今日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佳人绝


      “朕听闻江卿乃故相江忠之后?半日花垦荒,倒是颇有其遗风。”皇帝指尖敲镇圭,声音与龙涎香一同灌顶。

      江珩提了衣摆,缓缓走上金阶,伏拜在皇帝足前一块被磨得斑驳的地毯上。皇帝见了缓缓点头,唐夭则是攥紧裙角,有些紧张。

      “陛下明鉴,先父讳忠,世居太原,蒙前朝隆恩,忝列国相数载。慈母刘氏,广陵贱质,身栖乐籍,”至此群臣哗然,皇帝抬手止议。“至若五十里半日花微薄之绩——实因陛下圣德恩露,流民得以垦荒边疆,非臣之智,乃民力所归。”

      “哼,一个毛头小子,想掀滔天巨浪么?痴心妄想。”“保不齐是谁引荐来浑水摸鱼的呢,咱们之间这样的还少吗?”“他爹再厉害,不还是死了?照我看,就安安稳稳的混吧,总比日日出头的好。”几人窃窃私语,脸上满是不屑。

      “这半日花五十里地,何人所予?”皇帝问道这,傅琴湘瞟一眼刘官华,后者立刻明白其意,拱手道:“微臣念同窗之恩,特为其所寻,不料助成大业,惶恐惶恐。”

      傅琴湘不待皇帝发话,微笑道:“臣听闻刘氏乃坊间名花,奏乐歌舞技艺高超,不如赐七宝琵琶一具,准其入宫奏雅乐,如何?”

      皇上听了只得点头道:“速去寻来,与寻常夫人礼节同等。”江珩知是傅琴湘诡计,闭目抿唇。

      “江卿半日花垦田有功,活民无数,此功当荫父爵。朕欲效周公立贤,授其麟印,诸卿何议?”江珩年少立功,皇帝欣赏有加,更愿意身旁多一个抗得住傅琴湘威压的忠臣,若国相真成,那么江珩必定鞠躬尽瘁,自己也有了帮衬。

      “哼,江珩年未而立白衣拜相,岂有此理?!”郭政铿锵掷笏,不瞧江珩一眼。

      “如若只是五十里地就能延袭国相旧职,那恐怕我们全都是尸位素餐,该辞官辞官,该耕田耕田了。”说这话的正是刘官华,他看傅琴湘手捻紫檀琉璃珠串,知自己赠礼得当,正洋洋得意,说话自然轻佻。

      “他画画鱼鳞图的功夫,我都开了两块新田了。”李晏安也小声补充道,他手中笏板颤得厉害,倒让别人看去笑话。

      “这个江珩不会在朝堂里学那个刘氏弹弹琵琶就能决断大事了吧!”刘官华话毕,满堂哄笑。

      傅琴湘忽将手中念珠拍桌,悲悯叹息道:“江公子确有垦荒调度之才,诸君如此讥讽恐有不妥——不过,若江公子执卷恰逢‘流民’、‘乐籍’等词,恐有失公平哪。”

      江珩冷笑道:“在下的确不能熟颂律法,也确有多生爱怜之嫌,但所谓‘垦荒者生’的耕田之法,某还是略知一二的,赢粮总比吞金要来得好,诸位说是么?”

      众人哑口无言。

      皇帝手捏茶盏道:“先特封为半日花屯田提举,考察后方可晋升!”随后他看向傅琴湘,挤眼瞪视,“另有事务,上书专奏!”傅琴湘回笑,更为阴狠。

      “历来这屯田之兵难得,何况是此时边关多有骚乱,如今又多了边关新田,恐难调兵。”赵宸拱手道。

      “报——”殿外跪进来一人,被两侧侍卫拦住。

      皇帝示意可进,那人跪道:“启禀圣上,赵总督来信,飒沓骑死里逃生,五日可速归!”

      “什么?!”人们按捺不住叹道。江珩皱眉——应是通信暴露,飒沓骑不得已才需回朝。

      “飒沓骑本是败逃,前半月定是畏罪潜伏,如今粮草断绝不得已回朝认罪,不如让其将功补过,去半日花屯戍过冬,也好有所交代。”傅琴湘挑眉道。

      “不可,飒沓骑乃大昭重兵,岂是说用就用?依我看,不如搜集刑徒同往半日花屯戍。”岳丰稔道。如今民间之乱层出不穷,刑狱人满为患,开销巨大,若能早早送去一些,倒来得安生。

      “刑徒本就痞子多,若去了边关岂不闹得鸡犬不宁?叛逃至境外也大有可能!”钱瑞年道。

      “江提举与赵卿从未会面,岂知二人是否和睦?待赵卿回朝再议。”皇帝扣印道。他心中仍对飒沓骑有所畏惧,若能送去边关,自己反而心静,可又怕夷狄戎异族进犯,自己孤立无援,故内心摇摆。

      —————

      “这就是你们那‘第一花’?”命官上下打量一番,挑眉与同伴相视一笑,“看着也不甚天姿嘛,哈哈。”

      刘芷罗还怀着她那具琵琶,其中玉质已损,失了光。她头上还绑着名伶通有的朱红暗紫条纹布带,注意到人们审视的目光,她也不怕,只将头上银簪向里推推,垂下眼,一副顺从模样。

      “走吧!”两旁侍女不由分说地扶起她,将她怀中烂琵琶夺去,一叶浮萍就这么顺流而东。

      “她是风光了,留着我们坊怎么办!没了她,生意又要下坡了。”一旁低语的正是管事,“她可是签了契子的!真是白费功夫。”

      “阿娘也别气着自己了,这样一来,她那个小子也就没机会赎走她了不是?哪日她失了宠,回坊里可就是一辈子只能卖艺的死契。”这小娘瘦得骨态突出,倒是夺目。

      “忘了她还有个儿子!许是她那个小子登上金阶了。呵——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管事打扮得妖艳不俗,年岁虽大了,讲话却还是一等一的清楚——讲评书的嘛,自然嗓子大过金子。

      平时只有达官贵人才能重金一见,今日进宫做琴师了,街上早已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争着验这“名花”到底得体与否。

      上了轿,侍女与人群散开,轿夫见四下无人,很快拐进一条小道,道头是堵红墙,已有坠下的漆。感受到轿中骤然变得黑暗,刘芷罗忙翻起轿帘,两侧看过后,终于确定自己进了死路。

      轿子摇摇晃晃地停了,轿夫用方言说了几句,将轿子向前一倒,刘芷罗便被摔了出来。没等两人反应,她率先拔下银簪将簪头指向脖颈,后退道:“若你们无礼,怕你们难向皇上交差。”

      两人面面相觑,大笑道:“哈哈哈,我们都是亡命之徒,你死活自然与我们无关,替别人扛轿这么多年,我们也该好好享受享受,好上路!”

      刘芷罗一颦眉,骤冲上去拿簪子将个头较大的刺死。另一个在血花中愣了一瞬,眼神沉下,低吼一声“疯婆娘”向刘芷罗扑来。他将人按在地上,夺过簪子照准致命处猛扎,刘芷罗扭头闪掉,眼神一样的狠厉,嘴唇咬出了血。

      轿夫没见女人露出如此表情,惊诧又玩味,他忽抚摸身下“败将”乌发,有几分柔情蜜意道:“长得有几分姿色,不如跟了你爷爷,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何?”,刘芷罗忽然也柔声道:“公子真能如此守信么?我已被男人骗过,断断不能再轻易委身与人了。”

      轿夫听了便来了兴趣,爽快从刘芷罗身上起来,又将她拉起抱在怀里,玩笑道:“你当爷爷是个薄情的?我惯会对女人好,”他转念一想,眉头一皱,“可生过孩子了?别再给我摊上事。”

      刘芷罗一哼,道:“我那个儿子早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轿夫一听,果然放下心来,抱着人大步走向巷口。

      刘芷罗抬手轻抚其面,同时眼睛打量其脖上青筋,丈量着插入的幅度,在对方得意陶醉之时,她指尖一打转,戒指锐处就直直扎入那粗颈,男人臭骂一声将其扔下,攥在手里的银簪也应声落地,刘芷罗捡起银簪握在拳里,再度扎入,顿时血花绽了满脸。

      刘芷罗见大势已去,将金线袍子褪了,跌撞着向小巷口跑去,这时她才感受到脖颈与手臂有了一丝火辣的暖意。早市已散了,她扑向那些摊子,泪与血糊了满脸,发丝粘在脸上脖间,白日里竟有几分鬼气。

      不远处人们见了惊异无比,大叫着要去报官,还有人抄起棍子就要打。

      刘芷罗站定了,抬手拨开自己的长发,发绳掉落。“是乐坊的人!”人们顿时议论纷纷。她镇定抬眼道:“还不给乐师让路?”

      她耳坠的影打在颈子上,乍一看,像道刀疤。眼神更甚,锐得胜似利剑。

      人群顿时消声,都心觉这女人不好惹。此时报官的也带人来了,傅琴湘亲自领了马车来接,众人也不敢再多议论,四下散了。

      “我常听江珩提你,他虽不与你常见,却也时常念你。”傅琴湘命侍女牵起刘芷罗,眼神示意两旁人,一面又观察其神色。

      刘芷罗勾勾唇角,眯起眼道:“那是极好了。”

      “稍后我派人为你沐浴更衣,待明日早朝你随我一同去吧。”傅琴湘拿不准这对母子的态度,不再多问。只是这皮笑肉不笑的功夫,他们倒是如出一辙。

      临走时,傅琴湘顿步道:“若皇上因你面貌封你为妃,你也万不能拒,切记。”

      刘芷罗洗净身子,端详镜中自己片刻,脑中一直回荡着傅琴湘的话,她不识这高大女子是什么身份,可单凭气度装束都知道此人绝对身居高位。她轻轻抚摸这张既能赢得喜爱赚得钱财、又会惹祸上身饱受凌辱的脸。她将妆台上的金银簪子们端详一番,手指一一抚摸过它们的尖端,她精心选了一个顶端坠玉,下端最锐的,拿在手里来回摆弄。

      她将簪子攥在手里,又抬头看看自己,眼中已然盈泪,可这样子却是楚楚可怜的——她的样貌淡化了她的愤怒。簪子磨成螺旋样的,膈得手也生疼,但这一次,她自己做主。

      她小小地念了一声“阿忠”,双眼一闭,抬手起簪。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佳人绝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311347/2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