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旧梦

　　凌晨五点的北京在一片大雾之中沉睡。
　　俞景坤在床上翻了个身，拿过正在亮个不停的手机。

　　“喂？”刚睡醒的嗓音低沉到嘶哑的地步，他清了清嗓子，“……宝贝？”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

　　宋伊恩一如往常，伤心就不愿意说话。
　　隔着电话不如面对面，俞景坤比平时更加无力，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对着啜泣的低音尽力安慰。

　　“怎么了？”
　　“嗯？”
　　“伊恩，为什么哭了？”
　　“不说话吗？宝贝。”
　　“……”
　　“今天晚饭吃了什么？”
　　“嗯？”
　　“生气了吗？”

　　可惜无事于补，真是窒息的沉默。
　　俞景坤说完了他能想到的全部的话，最终在一声叹息里终结所有。他起床为自己打一杯浓缩咖啡，天几乎还是黑的，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吧台亮着昏黄的灯带。

　　该做的都做了。
　　现在后悔，早就来不及了。
　　俞景坤低头看着油脂浓郁的咖啡，沉了口气，然后一饮而尽。

　　宋伊恩没完没了的伤心和生气究竟会持续多久？
　　是性格原因，还是年龄的关系？
　　要是性格如此那就完蛋了……
　　俞景坤想着，太阳穴一阵疼。

　　忽然。
　　“……周末、是情人节。”宋伊恩鼻音浓重地说。
　　俞景坤放下空杯，“噢……情人节啊。”
　　“嗯。”宋伊恩吸了吸鼻子，“第一个、情人节，”他抽一口气，又开始哭。

　　俞景坤叹声，“我抽不出时间，宝贝。对不起。”
　　“不、不是这个意思……”宋伊恩呜咽。
　　少年的嗔音因哭泣颤抖着，真真可怜。俞景坤心头一软。

　　“要不这样吧。”俞景坤打开手机日历，“你和妈妈说周末回国玩——”他觉着不妥当，于是改口，“和妈妈说周末去外地玩几天，我给你买机票来北京好吗？”

　　电话那头沉寂了两秒。
　　“……我不敢。”宋伊恩说，“打视频、就可以了。我想打久一点。”

　　俞景坤有点意外，他应声说好，垂眸看着手里的空杯……
　　一圈咖啡垢在视线中渐渐虚焦。

　　忽然间，谁也不说话了。

　　“……你在干嘛？”宋伊恩微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在安排工作。”俞景坤敲打着手机屏幕，“排时间。”
　　“噢……你今天要干什么？”

　　“等会要出门审查，下午有个高层会议和饭局……”俞景坤边打字边说。
　　“审查什么啊？”
　　“去产品部门看一下。”
　　“哦……你们要做什么产品啊？不是说金融吗……金融怎么做产品？”
　　俞景坤停顿一秒，笑道：“比如微信支付就算一种金融产品。”

　　“……噢。”宋伊恩握着手机，在漆黑的卧室里沉默片刻，“哥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宝贝。”

　　“你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忙吗？”宋伊恩拨弄着手指，“还是就最近啊……”
　　“我不算特别忙，宝贝。”俞景坤那边传来点击鼠标的声音，“我不是在伦敦休息了很久吗？”
　　“你在伦敦是休息？”
　　“嗯？”
　　“那Renzo……”
　　“Renzo是Jonathan在运营。我不懂酒吧运营。”

　　宋伊恩愣了愣，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难怪你把酒吧开在我们这种破地方。Mia和她哥哥都说你会亏死的。”
　　俞景坤笑了，“你朋友说得对，是没有在盈利。怎么样？要关掉吗？”

　　宋伊恩闷闷不乐，“我不知道。但是既然你让Jonathan运营酒吧，为什么不找人帮你运营你现在这个公司呢？”
　　俞景坤又笑了。
　　宋伊恩更加不开心。

　　“我去哪里找人？”俞景坤用玩笑的口吻说。
　　“你怎么找到Jonathan就怎么找呗……”宋伊恩嘟囔。
　　“那LinkD也不盈利了怎么办？”
　　“那你就找一个能盈利的，不要找Jonathan这种。”
　　“Jonathan没有问题，他很专业。是我没选对地段，你的朋友说得没错。”
　　“那你就选好地段再找人。”宋伊恩几乎赌气地说。
　　俞景坤哈哈大笑。

　　宋伊恩只觉得那笑声无比刺耳，他严肃起来，“你笑什么？我妈的老板娘就是这样的，她经常去国外玩，来店里也是玩手机和别人聊语音。”

　　“行业不一样，伊恩。我们也雇佣了很多人，但是这不代表我不需要工作了。”俞景坤也切换认真的口吻，“我休息的这段时间，我的其他合伙人也没有停下来。”
　　宋伊恩哑口无言。
　　“等你毕业了也要工作的，对不对？”

　　宋伊恩一把掀起被子，看着被褥抛起又落下，他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通话陷入沉默。

　　俞景坤看一眼手边的手机屏幕，“你有什么想做的工作吗？伊恩？”
　　宋伊恩先是叹气，“……我妈说大公司会比较好。唉。我不知道，我觉得现在做店员也挺开心的，我不想一直坐在办公桌前。”
　　“什么类型的公司？”
　　“我也不知道，我妈叫我读工商管理，或者像你一样也行……去什么公司，我不知道。”

　　俞景坤疑惑，“你记得你说你想学时装。”

　　“唉。”宋伊恩掀开被子翻了个身，叹道：“上次Alex帮我和我妈说大学的事，她回家就跟我说学艺术很贵什么的……我妈老板娘的女儿就在UAL，你知道吗？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可是我妈没有那么多钱啊，学费很贵，毕业以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

　　俞景坤撑着下巴，目光虚焦在电脑屏幕，“嗯……”

　　宋伊恩继续滔滔不绝，“比如老板娘的女儿已经毕业两年了，好像也没有工作，看她朋友圈就是一直在到处旅游。可是我不工作肯定不行。”

　　“你怎么会没工作呢？”俞景坤笑得无奈，“你可以像你的同事一样做模特，伊恩，工作并不只有机械地上下班这一种选择。”

　　宋伊恩安静了好一会儿，“……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你可以问问你的同事。”
　　宋伊恩咬着嘴唇，“哥哥……”
　　“嗯？”
　　“我很羡慕他们，就是，同事他们。看到他们发的ins，我很羡慕，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他们一样，而且做这个工作也不稳定，而且只能年轻的时候做，老了怎么办呢……”

　　“嗯……”俞景坤若有所思，“所以你觉得上班更稳定。”
　　“那当然了。”
　　“如果被裁员呢？”
　　宋伊恩呆望着天花板，眨巴眼睛，“……那就好好做工作不要被辞掉吧？不要犯错。”
　　“那你也同样可以好好做模特，对不对？”

　　宋伊恩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捂着有线耳机的听筒，小声却兴奋地说：“其实我本来想大学了可以试一试，也不是说想赚钱，我就是觉得做模特好好玩。我可能真的可以去问问Lance、Carlos他们要怎么做……诶，你知道吗？其实我最近关注了一个叫Francesco Han的模特，他才比我大一岁，但是他好厉害啊。其实刚才你打给我之前我还在看他的Ins，看得我都自卑了，呜呜呜……”

　　Francesco Han.
　　韩彻？
　　俞景坤愣了，“Francesco韩？”
　　“嗯？”宋伊恩也愣了，“你知道吗？”
　　“我昨天在餐厅遇到了一个叫Francesco韩的人，服务生拿错了我们的衣服。”俞景坤说。

　　“真的假的？”宋伊恩惊讶，“噢……对哦，我刚才还看到他发ins在吃北京烤鸭呢……”他的语气愈发低落，“那你都没跟我说这件事。”
　　“嗯？”俞景坤无奈，“我刚睡醒呢，宝贝。”
　　“哦……”
　　“现在才想起来。”
　　“哦。”宋伊恩撇着嘴，“那你觉得他本人帅吗？”

　　俞景坤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看得出来是艺人或者模特。”
　　“那就是很帅咯。”
　　俞景坤抿唇一笑，“没有宝贝帅。”
　　“……哼。”宋伊恩不自觉抓紧手机，有些不确定道，“真的吗？你觉得我比Francesco Han帅吗？”
　　“对啊。”

　　“……真的呀？”宋伊恩的语气明显雀跃起来。
　　“真的。”
　　宋伊恩栽回床里，害羞地缩成一团，小声道：“我也觉得哥哥最帅了……最喜欢你了。”
　　俞景坤勾起嘴角。
　　“哥哥，哥哥……”宋伊恩撒娇道，“我好想抱抱。好想好想你呀。嗯～”

　　俞景坤心中一阵瘙痒，无心再看电脑屏幕，他靠着座椅笑叹了一声，“周末我回去一趟吧。”
　　宋伊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回、回伦敦吗？”
　　“对啊。”

　　“真的吗？”宋伊恩睁大眼睛，“你不是说很忙吗？”
　　“但是想你啊。”俞景坤笑着说，“乖乖。”

　　宋伊恩心里泛起酸水，眼泪也蓄势待发，“其实、其实今天我在Mia家里，Alex他们说什么有钱人都很花心什么，Alex说他昨天接待一个美国老头子一次性带了好几个美女什么的……然后我就很难过很难过，还吵架了……然后Alex还跟我道歉了，但是其实我也有点冤枉他了……”

　　俞景坤听得一头雾水，“你和朋友吵架了？”

　　“嗯……因为他们一直说什么有钱人会一次性谈很多帅哥美女什么的……Vicky也说什么如果小李子和裘德洛都喜欢她，她就都要什么的。然后我们又好几天没有打电话了，然后我就觉得很不开心，然后我就和Alex吵架了……”宋伊恩带着哭腔说，“我就很想和你打电话但是你没有醒。”

　　俞景坤聚精会神地听着，这语无伦次的表述让他不自觉皱起眉头。

　　“Alex说因为你不理我所以我就把气撒在他头上了，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他还给我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回，我想明天可能也得给他们道歉，我今天就直接走掉了，还发脾气。”宋伊恩抓起被子一角抹掉眼泪。

　　俞景坤了然，“我没有不理你，伊恩，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怎么说话。”宋伊恩干脆用被褥捂住眼睛，“找你你都不在。”
　　“因为有时差，我要工作你要上学，不是吗？”
　　“嗯……”宋伊恩吸了吸鼻子，“哥哥……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手机屏幕的通话时长不断跳动着数字，宋伊恩越说越困，大脑像是塞满了棉花。
　　“哥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他不经思考地问，“Vicky说上大学以后还可以谈很多男朋友，他们都说初恋是不会一辈子的。”

　　“嗯……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吧。”俞景坤晃了晃鼠标，点开一封邮件。
　　书房落地窗外，大雾中的天色有了微亮的迹象。
　　手机里传来宋伊恩困哑却柔软的嗓音，“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一想到就好难受……哥哥，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俞景坤垂下眼眸，仿佛从手机屏幕中可以窥见宋伊恩毫无防备的睡颜。
　　宋伊恩的呼吸声均匀而安稳，俞景坤的心也莫名安定下来。

　　“好开心啊，我们是不是过两天就能见到了？”
　　“嗯，我晚点把航班时间发给你。”
　　“哥哥你对我好好……”宋伊恩慢悠悠地说，一副随时要睡着的架势，“哥哥是最好最好的男朋友。”

　　“是吗？”俞景坤忍俊不禁。
　　“嗯。”宋伊恩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是你还有一个、可以改进的……”
　　“噢你还要提修改意见。”俞景坤笑了。
　　“对啊。”宋伊恩也笑了，“你也可以给我提。哈哈哈。”

　　“嗯。你先说。”俞景坤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宝贝。”
　　“你不主动说想我喜欢我爱我，每次都是我先说，你才说，我也想你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宋伊恩嘀咕道，“有时候你还只回我emoji，你知道吗，搜关键词‘想你喜欢你爱你’，都是我说得多。这也太不公平了。你就会发那个微笑emoji，气死了。”
　　“好，我会改的。”俞景坤柔声回，“我爱你，宝贝。”

　　宋伊恩憨笑了一声，听起来清醒了不少，“那你说吧，我有什么要改的？”
　　“嗯……”俞景坤认真思索着，“不开心的时候，也回我的话吧。”
　　“噢……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就回你哦嗯啊可以吗？”
　　俞景坤轻笑，“也行啊。”

　　“哥哥……”
　　“嗯？”
　　“我好困。”
　　“那睡吧。”
　　“但是、我想听你说话。可不可以我睡觉你说话。”

　　“嗯？”俞景坤笑了笑，“我自言自语吗？”
　　“嗯。”宋伊恩迷糊道，“可以讲故事。”
　　俞景坤沉了口气，“我看看啊……”他打开网页，对着键盘输入一行字：【睡前故事】

　　“我想听英文的。”宋伊恩又说。
　　“……好。”

　　没过一会儿，俞景坤对着网页上的文字毫无感情地照念。
　　宋伊恩却嘟囔道：“我不想听皇宫故事，我想听小动物的。”
　　“好，我再找找。”俞景坤轻声说。

　　很快，俞景坤又随机点开一篇故事……

　　“哥哥，其实你的美音还挺重的。为什么一开始你要学伦敦人说话呢？”宋伊恩冷不丁道，“你也觉得美国人讲话有点粗鲁吗？”
　　“还好，我觉得差不多吧。”
　　“哥哥……”
　　“嗯？”俞景坤噙着柔和的笑意，“怎么了？”

　　“继续念。”宋伊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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