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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
Chapter 26.
挂号排队问医生,疱疹不算太严重的毛病,不过真染上了腰腿起泡留疤再加神经痛,也足够令人难受。
医生推了推眼睛,“你们谁和患者近距离接触过,尤其是碰过患处的。”
司韶光抬手就指刘念,转眼一看刘念也伸出一根白白的食指,指尖直愣愣指着他。
得,什么跟什么,互相伏法指认呢?
司韶光眼神动了一下,没说话。
医生看看他,再看看刘念,钢笔一撂,“那不用记了,你们一起去找护士老师吧。”
出了医院,刘念看着自己被酒精洗得干燥微痛的双手,连指缝根都搓红了,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他垂下手,“那我走了。”
司韶光正在掏车钥匙,头都没抬,“走去哪儿?”
“回家。”
“有车不坐?”司韶光像之前一样,绕到副驾驶,开了门。
刘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乌黑的双眼看了眼司韶光,低头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来的路上还好,可回去的路上就是高峰期了。公交车,私家车,自行车,来回交错,他们刚拐出医院的停车场,没开上几步路就停了下来,排在车流中。
刘念和来时一样,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腿上,目视前方蜗牛一般往前挪的车。
仪表盘上的时间跳过去了十分钟,堵车的路上,司韶光斜眼瞥了眼刘念。
刘念不说话,也不动弹,留给他一个抿着唇的侧脸。
司韶光开口了,“你不让我背苗大爷,是怕这疱疹传染给我?”
刘念姿势一动不动,双眼盯着前车的车尾,“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司韶光食指闲得发慌,敲了两下方向盘,“我还以为你是又在犟着,不乐意跟我在一块儿呢。”
身旁没有声音,一旁的刘念直接没说话了,就在副驾驶端坐着,像一樽请来的石菩萨。
车子挪动,挪动,再挪动,终于动了一百米,然后又停下。
司韶光习惯了堵车,他不急,有的是耐心,余光一直打量着刘念。
又过去十分钟,司韶光撇了撇嘴,“你一路上就打算这么坐着,一句话不说?当我是出租车司机呢?跟司机也没这么冷着的。”
刘念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嘴巴终于张开了,“吃饭了吗?”
“......”司韶光掀起眼皮子,“你问午饭还是晚饭?”
刘念嘴巴合上了,看起来像是短暂思索了一下,再度张开,“月饼还合口味吗?”
“......”
“这两天降温了,注意保暖,多添衣。”
“......”司韶光皮笑肉不笑道,“月饼没吃着,让我妈给藏起来了。车里家里都有暖气,冷不着什么。”
“哦。”刘念说,“行。”
然后再没有了,嘴巴又闭上,像谁拿针给缝了。
司韶光心里有点纳闷,有点不爽,甚至在心里无端乱发脾气,悄悄埋怨李婵娟。
就这种话,李婵娟听完有什么可美的,还跟他显摆。同样的问候语,客套话,连顺序都没怎么变,他听完别说高兴了,差点快抑郁了。
他跟李婵娟说灾舅子不爱说话,李婵娟还不信,现在看看到底谁的眼光更准啊?
“你跟苗大爷也是这么说的吧?”司韶光冷笑,“是不是路上遇到张妈也这么说啊,见着赵婶也是一套,还怪省事的。”
“不是你让我说点话的吗?”刘念眼珠终于动了,斜睨着司韶光,“我怎么了?哪里说的不对?什么脏字粗话都没说,就这样也能惹你烦?”
“我没——”司韶光嘴皮子一张,说到一半不说了,觉得特别没意思。
车内重新陷入寂静。
堵着车一直没动,司韶光干脆拉了手刹,左手将车窗摇下,手肘支着,边吹着风边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
余光一扫,刘念什么都没动,但眼神也望向车窗外。
两人一个看左,一个看右。明明同坐前排,中间像隔了一条楚河汉界。司韶光跨了几次,没跨过。
同床异梦也不过如此了,司韶光很没滋味地想。
看久了,他真的走了神。远处不知道是谁的摩托车车灯,红色的,扎眼得出奇,像他放在螺钿盒子里的那条南红手串。
车外人声鼎沸,但手刹一拉,车内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没了,真正的落针可闻。
刘念眼神微微一动,看见司韶光头倚着手,车窗外的风将他的额发轻轻吹动,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安静极了。
他无声地扫了一眼,司韶光里面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不是那种很硬挺的面料。外面米白色棉麻的外套和长裤,没戴领带,手腕上也没戴手表,戴着条简单的银手链,配着一根红线手绳。
看穿着不是特别的正式,但跟一般人比起来又明显讲究得多,不知道打哪儿回来。
看得久了,司韶光冷不丁一出声,刘念搁在双腿上的手指细微一弹,他立刻转眼收回了视线。
“好歹我也送你去送你回来,你不说谢谢就算了,坐这儿拿我当透明人呢,这算什么意思?”司韶光眼神还望着外面,但嘴里的话是对刘念说的。
“哦,谢谢。”刘念说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月饼没吃着的话你去铺子找刘爷,他那儿还有。”
司韶光无意识地瞥见谁家姑娘坐在自行车后座一闪而过的白色裙角,等视线下意识地漫漫望过去后,发现那不是裙子,是件长衫,骑车而过的是个男人。
司韶光眼神收回来了。
他稀罕那点月饼吗?他提那个是为了要吃那么块月饼吗?他想要什么顶好的月饼能没有吗?
家里阁楼上的月饼礼盒已经堆到了三年前,他从没感兴趣打开过。司韶光又烦了起来,李婵娟又何必偏偏把刘念给的月饼宝贝成那样,还给藏着掖着不让他碰?
刘念说完没多久,听见引擎声再度响起,司韶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转动方向盘,从排着队的车流中转弯岔开,变道进另一条路,到了路口一转车头,飞驰而过。
刘念一怔,终于主动开口了,“你这是要——”
司韶光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腾出手拍下车内收音机的按钮,悠扬的歌声响起。
[难再续...难再续......]
刘念也爱听收音机,但刘爷家只有那么一个,放在中药铺子了,他自己也没舍得买。
他和刘爷不一样,刘爷爱听相声,听唱戏,他不大听这些,他喜欢听听歌,国外的国内的都好,只要别太吵耳朵就行。
刘念没说话,但耳朵仔细听着。这个声音很耳熟,应该是哪个香港歌手,可他实在没那么熟悉。
就算不熟悉,他也没有开口问,静静地坐着听,眼睛依旧看向窗外。
夜景伴随歌声一起慢慢流过。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悠悠。]
[给我关怀为我解忧,为我平添许多愁。]
唱得真好,刘念默默把歌词记下,想回去之后找人问问这是什么歌。
司韶光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刘念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频频看了他三眼。
印家巷附近这一片他不算特别熟,但刚刚一路开车去医院,多少也认了些路。现在他们所在的道路截然相反,看着根本不像是回程该走的路。
司韶光偏离了既定路线。
刘念第四次看向车窗外,开口了,“这是要去哪儿?”
“印家巷。”现在轮到司韶光惜字如金了。
刘念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看着不是回去的路。”
“怕我把你拉去卖了?”司韶光凉凉道。
“你能吗?”刘念反唇相讥。
夜色越发浓了,道路两旁的车流渐少,不像之前那样拥挤,也少了许多喧闹声音,显得静谧。
“谁说只有一条路才能抵达目的地?”司韶光握着方向盘,“这世上道路多了去了,不走规定好的路,一样能到终点。”
司韶光说的在理,刘念没再问,心想大概是那条路堵得太凶,司韶光抄了远路。
他开始觉得车里有些闷,司韶光那边虽然有风,可带过来的夜风裹挟着凉凉的薄荷香,说不上难闻,反而清新怡人,可他不习惯沐浴在这股香气里。
刘念悄悄摇了点车窗下来,挤进来的风中,不知不觉弥漫出一股海水的味道。
灯火浮现,他终于看清了,他们正在沿着海岸线边的一条路上行驶着。
“你是海城人吗?”海风中,司韶光问他。
刘念张口,回答得模棱两可,“住过一小段时间。”
不算说谎,他是海市人,但掐指一算,他在海市呆过的年头只有人生的前六年。再之后,他来到印家巷,海市之于他的记忆中才再次流动起来。
“这儿是岭北。”司韶光说,“在城区边上,没开发过,老海市人会来这里散步,总体还算得上清净。”
刘念听着,没说话。
海岸线边有踩着沙滩散步的情侣,全家出动带着孩子捉鱼玩贝壳的家庭,也有独自一人思考心事的大学生。
拐过一处,上了大路,海岸线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被繁华的都市灯光所替代,一处尖顶建筑慢慢出现。
“圣母堂,以前的租界地,现在热闹了一些。逢休息日会有信教的人到这里做礼拜,里头的修女们都挺亲善。没事的时候可以来这里转转,挺清心静气。”
又慢慢行驶了一段,环境仍然繁华,但少了一分旧时的古典气,连建筑两端交叉而过的夜灯都显得时髦不少,相当摩登。
“旧大学城,海大最开始的校区在这儿,后来慢慢往桥对面的新区迁过去了。不过这边吃的喝的最多,荒废不了,学生们还是喜欢到这边来玩。”
古玩一条街,人民公园,百货大楼,新建的写字楼区。
司韶光有条有理地说着,一旁的刘念始终一言不发,安静地坐着,垂着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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