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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温暖的春风从窗棂间的缝隙溜进阁中,轻轻拂动窗前案几上被砚台压着的一叠曲谱,曲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这是阁中此刻唯一的动静。
梁毓昭抱臂站在阁中,环顾四周,阁中陈设尽皆入眼。漱月阁虽是勤政殿后方的一座飞阁,但是她这个勤政殿的主人却从未来过,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足这里。
莳萝在此住了两个多月,按照自己的喜好将阁中布置的井然有序,梁毓昭略看一眼就知她喜欢花草。阁中数个地方都用了花枝装点,那些花枝都被细心修剪过,插在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粗陋陶瓶里,倒与阁中上品黄杨木的家具格格不入。
梁毓昭欣赏了一会儿,发觉榻上还是没有一丝动静,不免疑惑,近前低头一瞧,莳萝忍得辛苦,浓密细长的睫毛扑簌簌抖个不停。
“朕都替你将人请走了,你还打算装睡装多久?”梁毓昭开口时,声音里头并无怪罪之意,反而夹杂着取笑的意味。
被识破的莳萝倏忽睁开双眼,视线迟钝地往梁毓昭那一侧挪动。
“还是想不开?”梁毓昭凑近了几步,在榻边坐下,“这都多久了?还是说,你并不是想不开豫王娶妃,而是同荣嘉夫人有旧怨,不忿她为豫王侧妃?”
莳萝急忙为自己辩解,“妾出身卑贱,怎会识得荣嘉夫人那等高门贵女,昨日还是妾头一回见到夫人,至于陛下所言‘不忿’二字,妾更是不敢,妾只是因腿伤而疼痛不堪罢了。”
梁毓昭并不拆穿她的话里话外的谎言,而是问道,“既然你已经见过荣嘉夫人,那么你如何看待她?”
莳萝闻言慌乱道,“妾身份低微,荣嘉夫人乃代王妃打理王府后宅的主母,妾怎在背后可轻言议论主母。”
“说一说吧,朕保证今日你我之间的谈话,只有你我知晓。”梁毓昭引诱道。
莳萝却坚决地摇头,“夫人也是妾的主子……”
话没说完就被梁毓昭打断,“你的主子?”梁毓昭轻笑一声,继续开口,“怎么随意什么人都能被你当成主子?你的主子,难道不该只有朕一人吗?”
莳萝不知言语之间又有哪里触犯了梁毓昭的禁忌,惹得她冷了脸,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思索了半晌才认错,“是,是妾说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才是天下人唯一的主子。”
梁毓昭并非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也不指望莳萝真能明白她的意思,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将话头扯回荣嘉夫人身上,“你知道方才荣嘉夫人是如何离开的漱月阁吗?她伤了头,走路不稳当,豫王便将她一路抱了出去,莳萝,你与豫王相识多年,他可有如此对待过你?”
莳萝垂眸,沉默不言,露在锦被外的双手无意识地抠着被面上的绣花。
十分诡异的,梁毓昭的心情晴朗不少,她将这种心情的转变归结为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好戏。她早就知道,李成范那样佛口蛇心的人怎么会有真心,对莳萝所做种种不过是形势所迫,可以在她跟前扮演出一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纨绔模样,实则他哪里是个会将出身卑贱的娼妓放在心上的人。李成范道行高深,也就骗一骗莳萝这等没见过世面的烟花女子,让她早些认清李成范的嘴脸也好,烟花柳巷的娼妓虽然卑贱,但,终究也是她梁毓昭的子民,眼下她有耐心也有闲心,愿意救一救她。
“莳萝,你当真相信世上有不近女色,坐怀不乱的男人?”梁毓昭的目光紧紧锁住莳萝,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丝脸色。
这话让莳萝想起方才在荣嘉夫人颈后见到的痕迹,她不是少不经事的女子,即便她在烟雨楼卖艺不卖身,豫王也从来不曾强迫过她,可烟雨楼是秦楼楚馆,有些事,楼主早早就派人教了她们。
“莳萝,朕今日说一句公道话,单论容色,你远在荣嘉夫人之上,”梁毓昭循循善诱道,“豫王起初并不愿娶荣嘉夫人,可美人当前,他还是不能自持,然而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却在你面前定力甚好,你,自以为是什么原因?”
莳萝心底的防线正缓缓被梁毓昭撕开一个口子,她嘴硬道,“王上是正人君子,妾从前是烟雨楼的头牌,头牌在烟雨楼一向卖艺不卖身,等待有缘人有朝一日待价而沽,这是规矩,王上守规矩,也尊重妾。”
梁毓昭听了这番话,很想送给莳萝四个字,“冥顽不灵”。
“罢了,你既愿自欺欺人,朕也不多说什么,”反正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看清李成范的真面目,今日权且看在她伤重又受了天大委屈的份上,暂且饶过她,“只是,朕得提醒你,荣嘉夫人非寻常妇人,论手段论心计,一百个一千个你都不是她的对手,想来这两日你也见识到了,日后再见到她,莫要单独与她相处。”
莳萝继续无声地抠着锦被上的绣花,梁毓昭的目光落在莳萝手腕上的金镯上,盯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抓住那只手腕,莳萝不明所以,下意识想要挣扎,梁毓昭低声命令道,“别动,”莳萝便不敢动了,乖乖躺在榻上,任凭梁毓昭动作。
只见梁毓昭缓缓从莳萝腕上褪下那只金镯,“这是荣嘉夫人赏你的吧,朕瞧你也不待见她,以免你堵物思人给自己找不痛快,这只镯子朕就勉为其难地代你保存,若是日后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在御前侍奉,戴着这么重的镯子干起活来不方便。”
莳萝眨了眨双眸,梁毓昭捏着金镯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你舍不得镯子?”
“没有。”莳萝回答。
“那便好。”梁毓昭揣着金镯起身,“好生休息吧,朕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莳萝本想说“不必劳烦陛下”,但看到梁毓昭斩钉截铁的目光后,还是默默咽下了这句话,“妾恭送陛下。”
豫王说要往宫中送个人照料莳萝,梁毓昭以为需等上个几日,结果只过了半日,人就被送到了勤政殿。
梁毓昭高坐上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敛袖站在殿中,恭敬有余,惧怕不足的女子,忍不住暗自笑叹。豫王府的人说,此女也出身烟雨楼,原就是莳萝的婢女,由她来照料莳萝再合适不过,此时一见,梁毓昭却觉得,虽然同样出身烟雨楼,可是此女与莳萝格外不同,莳萝跟个兔子似的极为容易受惊,一见到她就惊恐不已,而此女第一回面圣,却能稳住心神岿然不动,比起莳萝,更是个可塑之才,只是不知她的忠心,向着何方?
“你叫,云昙?”梁毓昭打量够了,这才开口,“你与乔良姬相识多久了?”
云昙屈膝行了一礼,回道,“回陛下的话,婢子从十岁起便开始服侍娘子,迄今为止,已经整整十年。”
“你比乔良姬年长一岁。”
云昙一愣,她没想到陛下竟然对娘子的年岁记得如此清楚,“是。”
“既然你与乔良姬相识年久,又是豫王极力推荐之人,日后便由你照料乔良姬的起居,乔良姬受了重伤,眼下不良于行,个中缘由,豫王可同你说清楚了?”
云昙一听便知梁毓昭在试探她,拿出早就背好的说辞道,“是,良姬不慎断了腿,婢子定会好生照料良姬。”
言简意赅,一字不多言。
梁毓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宫里头的规矩甚为严苛,然朕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一时半会的想来你也记不清全部宫规,你只需记得谨言慎行,莫要在宫中胡乱走动,余下的日后慢慢学吧。”
云昙福了福,“是,陛下谨遵圣命。”
“林白,带她去漱月阁。”
林大监走到云昙面前,“请随我来。”
云昙郑重地行了一礼方才告退,她走后不久,屏风后又出现了一双玄色靴。
“此人,查清楚了?”梁毓昭问,“李成范暗中交代了她些什么?”
“豫王并非交代她过什么,只命她好生照料乔良姬。”
“倒是一如既往的谨慎,”梁毓昭浑不在意地说道,“继续盯着,李成范借机送了一个人入宫,朕猜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一事,卫麟那里,该如何处置?”
“先不必管他了,将宫里头卫扬在明面上的人处置干净即可,余下的先留着,朕还有用处。”
“是。”
“云昙娘子,这就是乔良姬所住的漱月阁了。”林大监推开阁门,吩咐身后的宫人,“乔良姬怕是在休息,你们动作请一些,将东西放进去就出来,”说完又对云昙道,“云昙娘子,我就不进去了。”
“多谢大监,”云昙朝林大监屈膝道,“大监日后直接唤婢子云昙便好,云昙不敢担大监称一声‘娘子’。”
粗粗一面,林大监就能看得出来云昙心性,是个懂礼数的,他也乐得给个好脸色,指了指阁内,“去吧,乔良姬若是见到你,必然高兴。”
莳萝何止是高兴,简直是欣喜若狂,她以为自己这几日睡多了出现了幻觉,将双眸揉搓了好几遍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当真是云昙。
“云昙!真的是你!”莳萝朝云昙伸出手,云昙会意,上前握住,“娘子,是婢子,王上将婢子送来继续侍奉娘子,日后娘子在宫里头不至于无所依靠。”
莳萝喜极而泣,拉着云昙左看右看,问道,“那日我入宫后,王妃没有对你如何吧?”
云昙摇了摇头,“那日娘子被陛下带走后,王上连夜命人将婢子送回了烟雨楼,楼主得知个中原委也没有责罚婢子,命婢子继续在阁中做事,昨日王上派人前来接了婢子,对婢子说,娘子在宫中受了伤,要送婢子入宫照料娘子,婢子心忧娘子的伤势,今日一早便求着王上送婢子入宫,”云昙说着关切地上下打量一番,“娘子的腿还好吗?”
当着云昙,莳萝不必再强颜忍耐,“依旧痛的厉害。”
云昙叹了口气,“伤筋动骨一百日,娘子这伤势,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所幸陛下指派了侍御医给娘子诊治。”
莳萝不愿谈及前事,叮嘱云昙道,“我受伤的隐情,不知王上有没有告诉你,你知或不知,都改变不了什么,日后在宫中一定要小心谨慎。”
“方才陛下也是如此叮嘱的,让我谨言慎行,”云昙起身环顾四周,感叹道,“娘子这漱月阁,看着比王府的仪玉阁还要气派,到底是宫廷,与王府就是不同。”
莳萝打了个手势,“万不可胡言乱语。”
云昙却道,“娘子,其实陛下也并非,”她的话戛然而止,指着方才宫人送进来的物件道,“这些都是陛下赐给娘子的,说是给娘子安神。”
莳萝这才伸头去看,只见阁中各处摆了许多木匣,匣子里头有首饰有布帛还有金银、笔墨,她心下一沉,暗道“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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