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明黄

　　台球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蕲落背对着门口，向后退了几步到张柏前面，想挡住他的脸。可是张柏高出蕲落一个头，即使一米七的蕲落挺直了腰板，也只是勉强挡得上张柏的下巴而已。
　　正当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推开。蕲落回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看到了霸总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一幕。
　　徐杰站在门口，抬手一挥，两排制服统一的保镖从他身后列队而出，将屋内的众人围了起来。
　　“呦？怎么个意思啊这是？你他妈上幼儿园呢？出门打架还带保镖？”程超见到这个阵仗不怒反笑，眼神在左右两排保镖的身上扫了一圈，随后将手里的折叠刀收进口袋，从沙发上捡了根甩棍握在手里。
　　“你带他们过来干什么！”蕲落看向唐磊，语气里有些责备的意味。
　　“冤死了！是他们带我来的啊，落落公主！”唐磊虽然嘴上喊冤，心里却喜欢得很。他觉得眼前这个局面非常有趣，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阵仗了。
　　自从蕲落转学之后，唐磊觉得每天上学都无聊透了，像今天这么大的场面确实很久没见过了。尤其是当他看到程超看保镖时那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时，只觉得更有趣了！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哈哈哈哈……”
　　唐磊这一笑，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将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程超趁机给身边的小弟比了个手势，于是所有黄毛都从身上拿出了诸如甩棍，蝴蝶刀，双节棍等，在松江中学被严令禁止的管制刀具。
　　蕲落记不起是谁先动的第一下了，只记得当她回过头时，程超已经甩出了甩棍向唐磊抡了过来。他这一下卯足了劲儿，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唐磊的左臂上。
　　“艹……”唐磊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他知道程超这是要报昨天的仇。于是他迅速地抢过蕲落手里的球杆，将蕲落甩去门口防止误伤，自己则上前和程超扭打到一起。
　　雅桥的人打架没有章法，他们和徐杰带来的那群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不同。所以当保镖们看到一群黄毛愣头小子，手里握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冲向自己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蕲落站在门口，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转学前的日子，她依旧是在门口望风的那个，屋里则是一群无法控制情绪的疯子。这一幕她看过无数遍，那种绝望和窒息感依旧浓烈。可这次不同的是，蕲落看到了撕扯中的张柏，在乌烟瘴气的缠斗中，他就像是能结束一切的阀门，仿佛拉住他就是另外的一方天地。
　　张柏的脖子上挂了彩，看伤口像是程超手上的指虎划伤的。他的皮肤本身就比别人要白一些，带血的伤口便显得更触目惊心。
　　蕲落的心揪了一下，她从衣兜里摸出早上掰下来的刀片，鬼使神差地冲到了人堆里，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刀片已经抵上了程超的脖子。
　　“你够了没！”蕲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急了，也许是实在被纠缠的烦了，也许是看到张柏受伤觉得愧疚。总之，这场闹剧今天就该收场了。
　　“蕲落，你想干嘛？跟我动真的？”程超感受到刀片已经陷进去了一些，脖子有点痒，紧接着就是皮肤割裂的痛感，有液体划过他的脖颈让他真切地感到害怕。
　　蕲落没有听他的话，只是加重了力道又往下按了一点。她看到程超脖子上已经开始有血渗出来，可她依旧没有停下来。
　　“你听好了，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离我远一点，我在雅桥这里就翻篇了。”蕲落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她分不清这句话是说给程超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呵，你他妈做梦！”程超打心里嘲笑蕲落的天真，再次开口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慌张：“你以为你转学就他妈能当乖乖女了？你觉得雅桥是什么地方？你现在觉得我们是垃圾了，想摆脱我们，你做梦！谁都逃不出去，你想自己好，你自己干干净净重新开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你干的那些事儿不用我帮你回忆吧，蕲落？”
　　“你闭嘴！”蕲落觉得眼眶发烫，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锋利的刀片也同样按进了她的手心。
　　“怎么？怕了？怕我说出点什么让他们听到？”程超说话间，眼神向张柏那边瞟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知道吗，他刚刚打我的时候都是收着劲儿的。你再看看你，每次都是下死手。你爸现在进去了，你就是个臭婊子！好学生你怎么装啊？不累吗？”
　　蕲落的手抖了一下，肉眼可见地慌了神，程超趁机夺下她手里的刀片，丢在地上。
　　“嘶……”蕲落感觉到手心火辣辣地疼，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可血还是顺着指窝的纹理流了下来。
　　张柏站在不远处，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程超说什么“下死手”“臭婊子”，紧接着就看到蕲落被程超一把推开。他刚想上前，却被唐磊抢先一步。
　　“我艹你妈的！你他妈在动蕲落一下试试！”唐磊一拳锤在程超的脸上，二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蕲落看着周围混乱的场面，觉得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仿佛又回到了初二的那段日子，此刻她迫切地想发泄自己的情绪。
　　蕲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的那截刀片，她鬼使神差的捡起刀片，然后迅速的冲过去，抬手就往程超眼睛里扎，而落下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挡了下来。
　　“张柏······”蕲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张柏。她不知道张柏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再次回过神时，张柏的手心已经被划开了很深的一道口子。
　　“张柏……我……”蕲落觉得眼睛烫得厉害，视线也模糊起来，她抖动着放开握着刀的手，想擦干眼睛去看张柏的伤口，可她的手上也全是血，只能越擦越花，最后眼前猩红一片。
　　唐磊察觉到蕲落的异样，知道她可能是又犯病了，得赶快让她离开这个环境才行。于是他手肘向下，死死地抵住程超的颈动脉，扭头对张柏开口：“带她走。”
　　张柏也看出来蕲落的精神不太对劲，可他不能把徐杰自己扔下，于是他还是犹豫着看了一眼徐杰的方向。
　　“你先走。”徐杰读懂了张柏担忧的眼神，他对着张柏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让他放心。
　　张柏还是有些犹豫，可怀里的蕲落已经开始有抽搐的症状，他不敢再耽搁，只能单手捞起蕲落，将人带了出去。
　　蕲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雅桥，她只听到路上有人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那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微弱却清晰。
　　张柏拦了一路的车，没有一辆敢停下来载他们。他不知道自己拖着蕲落走了多久，受伤的那只手已经没什么疼痛的感觉了。他用另一只手架着蕲落，也许是他握着蕲落的手臂时太过用力，张柏实实在在地摸到了蕲落的骨骼，心里顿时揪着疼了一下。
　　“她怎么这么瘦······”张柏在心里想着，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蕲落。平时穿着宽大的校服，只是觉得蕲落的身形单薄，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清瘦。而她靠过来时，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蕲落······”这是张柏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叫蕲落的名字，可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很想问问蕲落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这么瘦，为什么这么勇敢，又为什么总把人向外推······
　　蕲落只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她抬起头看向路灯下的张柏，像是国漫里突然出现的神明，很亮很亮，有些刺眼。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下，不死心地又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光亮里的焦点，良久后终于落了泪。
　　“明黄色原来这么亮……”蕲落嘟囔了一句，下一秒竟然将头抵在张柏的肩头哭了起来。
　　“什么？”张柏没听清蕲落说了什么，然而他也来不及询问了。
　　张柏觉得肩膀的那块骨头被蕲落的头磕的生疼，想不到这小丫头的脑袋这么硬。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蕲落将眼泪和鼻涕都擦在了……从黄毛那里借来的校服上。
　　他想着校服上的烟味儿太重了，怕蕲落一个猛吸气会呛过去，不过听着蕲落的哭腔，两个鼻孔似乎都堵住了……但用嘴呼吸的话……不就是吸二手烟了……
　　张柏就这么站在路灯下胡思乱想着，听着蕲落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肩头突然一轻，耳边静的只有秋夜里的风声。
　　“张柏……”蕲落似乎清醒了许多，只是开口叫人时依然带着哭腔，听得张柏心里痒痒的。
　　“嗯，怎么了？”张柏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微垂，落到蕲落泛红的鼻尖，很想掐一把。
　　他静静地等着蕲落的下一句，可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最后他都以为蕲落不会开口了，才终于又听到了蕲落的声音。
　　“为什么？”蕲落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声音还是哑哑的。
　　“没有为什么，看你挺顺眼的，想见义勇为拯救不良少女。”张柏故意说得很轻松，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故意讨嫌，他并不认为蕲落需要被拯救，当然也不是什么不良少女，反而是自己需要蕲落多一点。
　　“去医院吧，处理一下伤口。”蕲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想等张柏的回应，直接去路边硬拦下了一辆三蹦子，直接坐了进去。
　　张柏此时对自己是被蕲落拯救的关系又认定了一分，他礼貌地问了一路，都没有车愿意载他们，而蕲落一抬手就搞定了。
　　蕲落坐进车里，见张柏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于是催促道：“喂，看什么呢？走了！”
　　张柏看着坐在三蹦子里的蕲落，背挺得笔直，跷着二郎腿，依旧神采飞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蕲落的眼尾和嘴角都在上扬，可他却看得心里发酸。
　　“来了。”张柏吸了吸鼻子，小跑两步钻进车里，坐到蕲落的对面。
　　江城市里管得严，基本上看不到这些。张柏很久都没有坐过三蹦子了，他只记得小时候和母亲回老家的县城里坐过一次，人坐在里面也没有安全措施，车开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跟着车一起震，转个弯都恨不得被甩到车门上，下了车脚都跟着发飘。
　　而此刻张柏和蕲落挤在一块儿，他的膝盖顶着蕲落的膝盖，眼神交错间，反而是张柏先垂下了眼。
　　“呵～”一声少女的轻笑在张柏的耳边炸开，红透了少年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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