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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江影取了一只玻璃杯,在水下冲了几遍,环顾一眼四周。
他家厨房也是极简黑灰风。江影找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身后黑色烤箱上的空缺口就是直饮水机。
面板上的指示语竟还是英文,这倒有点有趣。想起陈照平时看到英语就头痛的样子,江影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稍稍研究了下,接了一杯温开水。
而后,她又按陈照说的,翻找了一下几个柜子,很快在客厅的立柜里找到了药箱。
江影久病成良医,按照过去独自生活的经验,找出需要的药,确认过日期,就拿上温度计和药,走回房门口。
她端着水,指骨轻敲几下门,可许久里头都一丝动静也无。
江影于是轻推开门,缓步走了一些。
床上,陈照果然已经睡去。
深灰色地毯铺在床边,房中只有一张造型夸张、看着十分笨重的电竞椅。江影俯身,将水杯放到旁边的空床头柜上,十分轻缓地坐到床边沿。
陈照无知无觉。
可能是病中难受,他红唇微长,睡梦中仍旧双眉紧锁。
江影看着,情不自禁伸出手去,随即她就像是被什么惊了一下,五指收拢,缩回了手。她无声地笑了一下,心中突然倍感低落。
因为发热,被子被陈照自己扯下去许多,两只胳膊压在被面上。
江影隔着短袖衫,推了推陈照的肩膀。
“陈照——”
昏沉间,陈照听到那把熟悉动人的清柔小嗓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缓缓睁开双眼,梦中的莹白小脸越描越实,他犹未回神,迷蒙地看着,一时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
江影轻笑一声,又推了他一下,“起来吃药,我给你量下体温。”
陈照迟钝地坐起身,特别乖地接过水,木木地看着体温枪在眼前一晃而过,发出轻轻的滴声。
江影收回手,只见上面显示为39度2。
“你到底干了什么?”
江影皱眉,把体温枪上显示的温度递给他看。
陈照喝了一口水,淡淡瞥了一眼,又继续看江影。
“睡傻了啊?”
江影笑,将药盒里的药板拿出来,递给他,又告诉他要吃几颗。
陈照十分听话,江影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等他吃完药,又一饮而尽剩余的半杯水,江影便拿上东西准备出去。
“你去哪?”陈照刚躺下一半,见状赶忙问。
“去给你再接杯水。”江影轻晃晃手里的水杯。
陈照安心地松口气,点点头。但他这回没再完全躺下,而是翘着半个脑袋一直盯着门口。
江影就去接杯水,因而也没关门,很快就回来了。
她依旧把水杯放到空净的床头柜上,“你等下渴了就喝。”
这分明是准备走了。
陈照便说:“你陪我说说话,水喝多了睡不着了。”
奇怪的说辞,但江影没多想,点点头,“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他吃了药,大概很快就会睡去。
陈照勾起唇角,卷着被子往旁边挪,给她腾位置。江影却根本不往床上坐了,而是屈膝直接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他咳两声,掩饰尴尬,又悄悄挪回去。
“那就先说说,你怎么把自己弄发烧的?”江影抱膝看向他。
陈照看看她,慢慢说起昨天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周日。周日江影是不去图书馆的,她都在家里学习,这天她的父母也大概率会在家休息。
而独住在这儿的陈照,却很无聊,便和住附近的初中同学以及一些朋友,一起去打球。从五点多直打到七八点,他本就年轻火气旺,回来只嫌空调不够凉快,一路调到最低。
中央空调猛力十足,将全屋都变成了16度的地窖。
陈照洗完澡又去打游戏,玩了个通宵,一觉睡到十二点多,已经是头重脚轻。
但他还是凭借自己可贵的毅力,爬了起来,走到了市图馆,找到了江影,并成为了病小孩。
江影摇头失笑,“你可真行。”
陈照钝缓地跟着弯唇笑,“我也觉得。”
精神逐渐放松下来,他的眼皮就又开始打架。他努力强打精神,非要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
没多久,他的声音就渐低渐懒,而后彻底安静了。
江影又看了他两眼,便准备起身出去了。
小手刚搭上柔软的床铺,就被一只干燥热烫的大手一把抓住了。
陈照转过头,眼睛半开半合地看着她,又是那句,“你去哪?”
“我回家。”江影直言,甩了甩他拽着的大手,示意他松手。
病中的陈照是有些不一样的。又奇怪,又固执。紧抓着不肯放,回正脑袋,合上眼,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江影又甩了一下。
“不放。”他说。
他嗓音嘶哑,说完就咳了一阵。转头再看她时,眼睛又红又水,可怜兮兮的,声音又低沉沉的。
“我睡不着,你再陪我说说话。”
江影失笑,都这样了你还睡不着呢。她也不跟他争,总觉得病了的他,像个黏人的可怜小孩。
“那我念书给你听吧。”江影看着对岸的床头柜,主动提议。
陈照看着天花板,弯起唇角,“好。”
“那你放手,我去拿书。”她指指对面床头柜上的课本。
陈照说:“那不听了。”声音干哑粗粝,像是又要咳起来,却非说:“我们还是聊天吧。”
江影:“你闭嘴。”
陈照便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一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又比了个OK,笑看着她,乖乖闭嘴了。
江影肩靠着床沿,想了想,脑海里逐渐浮出一首英文诗来。
她清清嗓,轻声念起来: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来自莎翁的十四行诗,她大学背了好久,为了参赛,却背出许多感情来。可惜最后只拿到了第二,三个第二名中的一个。
高考失利后,江影进入了一所普普通通的高校。
总体而言,她的大学生活是充实快乐的。
一切尘埃落定,江影与父母在无声中和解,无人再提那场如暴雨席过的失败。
是自证也是自我弥补,别人尽情享受大学时光时,江影还在做她的书呆子。
她天生语感强又刻苦,常年霸榜第一名。此外,她也交了几个朋友。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她清冷疏离,难以亲近。
江影那时不懂,也无所谓。她总是不擅长经营关系。老师表扬她,但无亲近。那几个朋友,也在毕业后慢慢断了联系。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和优异的学习成绩,就能获得良机与回报。带着不算出众学校的出众成绩单,也仅仅是成绩单,懵懂天真地踏上了社会……
旧日的诗歌从她唇间淌出,江影陷入回忆里。
身后,陈照意识越发沉,但在注意到江影的声音渐弱时,他一下清醒过来,睁眼去看,发现江影靠坐在床边,眉眼沉静,像是被什么罩住了。
陈照握着她的手动了动。
江影迟缓地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这诗说得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
江影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给他阐明诗意。
陈照听了,咳着声笑,“你是在拐弯抹角地夸我么?”
“自恋鬼。”江影无意识地轻拍被褥,似乎在帮他缓解咳嗽,嘴里笑骂,“你可比夏天厉害多了,大热天把自己作感冒。”
陈照又望着天花板笑起来。
“好了好了,别笑了,你看你咳的。”
陈照慢慢停下来,带着笑眼看向江影,又问:“那你念完了吗?”
他眼皮像是快被糊住,脑子也越发迟钝,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借口留她,只能攥紧手心。
还好江影说:“还没。”
“那你接着念,慢慢念。”
没等江影念完,陈照就彻底失去意识。
江影低唤了他几声,见他睡熟没有回应,便抽手准备起身离开。
他微皱的眉紧缩,像是有感应,手越发收紧,掰也掰不开,一只大手完完全全的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
江影想也没想,抬起另外一只手,气恼地打了他一下。
清脆的“啪”声有些突兀,江影自己先惊了一下,抬眼去瞟床上熟睡的人,下意识地轻抚了两下被她打红的手背。
两手相握,世界静静。
江影耳尖绯红,脸上泛起热意。
床上的陈照无知无觉,兀自睡着。
江影将头轻靠在柔软的床沿,发起呆。
外头艳阳似火,屋里窗帘半掩,充满宁静。江影闭起眼,就觉得自己好像听到风吟叶语,蝉鸣阵阵,还有林间鸟儿一刻不停的啾啾声。
不知不觉的,她竟也睡了过去。
江影又做起了噩梦,瓢泼大雨,倾注而下,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潮湿和阴郁。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告别第一份工作后,四处求职,想要一个更好更明媚的前途。不知道怎么的,一间知名大企的当地分部竟接收了她的简历,让她去面试。她在小小的办公间里,紧张又激动地等了很久,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天黑,才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对方笑容得体,嗓音温和,看她的眼神却流露出一丝无法隐藏的轻嘲,告诉她说:“不好意思啊江小姐,可能是我们新来的人事哪里搞错了,您的资质不大符合我们公司的基本要求呢,辛苦您今天跑一趟了。”
江影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强作镇定和体面。总之,她走出那间办公室,离开了那家公司。
门外是倾盆大雨,她的包里只有一叠脆弱无比的纸。
她想也不想,如人生的无数个时刻,只身走入雨里。
雨水将她完全湮没。
她冷得牙关不停打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江影深吸口气,一下睁开双眼。视线缓缓清晰,入眼是陌生的木柜。
搭在床沿的胳膊麻麻的,一端被热意包裹,一端被她自己枕着。江影头往后仰,就遇见了一双清亮的眼睛,正满含柔情笑看着自己。
陈照半撑起身,轻扯了扯她的手臂,声音又含糊又清晰,“江影。”
“干嘛?”江影坐直身,背靠床沿,面朝窗户。
“你刚刚睡着了。”
他声音从后面传来,语气像个新奇的小孩。
这有什么好说的,无聊。
江影抬起另一只手,确认了下嘴角没有异常,然后才转头瞪他,“快把我手撒开,麻了都。”
陈照这下终于乖乖撒手。
麻了的手,让江影龇牙咧嘴。她边揉搓手臂,边站起身。
陈照也起身靠坐在床头,盯着她侧影,见她转身看来,就急急忙忙问:“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江影淡道:“不来。”
“喂,你怎么这样。”陈照鼻音浓重,“我一个人住这儿,还生着病,无依无靠的,多可怜。”
江影不为所动,他这个房子虽然空空荡荡没什么人气,一应物件却很齐全。且他在这里估计也住了有段时间了,屋子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若说没人打理,她才不信。
哪想到陈照抓起一旁的空枕,就朝她丢了过去。
枕头蓬软,打人并不痛。
江影两手一抓,将枕头半抱在怀里,“我来总行了吧。”
陈照登时笑逐颜开,“那我不要喝鸡汤,白米粥就行。”
只打算看一眼就走的江影:……
“我建议你还是去趟医院。”
“为什么?”陈照不解。
“你可能烧坏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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