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

　　“发什么呆呢？”
　　身边人许久都没再吭声，而且脚步越走越慢，江熠也配合着放慢速度，又一次侧头去看明显心不在焉的陆言初。

　　他两只手都被行李箱占着，没办法伸手过去揉陆言初的脑袋，挺无奈地笑了一下，有意逗他，“怎么，舍不得回宿舍？”

　　陆言初轻轻叹了口气，偏头对上江熠的目光：“嗯，舍不得。”

　　“那怎么办呢？”

　　他不由分说抓住拉杆，将两人中间这只碍事的行李箱一把拽了过来，力气大到江熠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上，身体靠过来的同时，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样就好了。”

　　虽然他今晚大概率又会失眠，但像现在这样，偶尔能尝到一点甜头，天亮之前的时光，好似也没那么难熬。

　　江熠挑眉看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陆言初的目光则始终黏在江熠脸上，连探究都是小心翼翼的，而在对方抬起头的瞬间，他又换上熟悉的笑容，撒娇一样轻晃了一下江熠的手，语气听着却像在耍赖。
　　“今晚不能跟你一起睡觉，牵下手总可以吧？”

　　有返校的学生从前方经过，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在冷天里也走出一脑门汗。他们就站在路边，虽然夜色和银杏树相互掩护着，但俩人周身的气质依然很引人注目，只要路过的有心人多瞧上一眼，其实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

　　罗倚声说他是个小疯子，对此陆言初表示很赞成。他顶着爱的罪名，疯癫的心事里藏的全是江熠的名字，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回头。

　　“当然。”话音未落，江熠便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到这条路上还有别的人。

　　陆言初怔了一秒，很快就开始得寸进尺——手指蛮横地挤进江熠的指缝间，跟他十指相扣。

　　再次迈出脚时，步子一致放慢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说话，只有相触的掌心毫不吝啬地释放着暖意，背影看起来像一幅流动的沙画。

　　【这个背影！！！姐妹们能猜到谁是谁吗？】

　　【就这个发型还用猜？刻进dna里的招牌寸头和招牌小辫子啊！！！】

　　【我去，这是官宣了？？？】

　　【什么？他俩真的在一起啦！】

　　【回楼上，他俩一直在热恋中！！！】

　　【笑死，我说你们这些女的是不是嗑cp嗑得魔怔了啊？人家就是关系很好的兄弟，这也要被你们背后造谣。再说了，就江熠那溢出屏幕的荷尔蒙，一看就是直得不能再直了好吗？】

　　【笑死，江熠荷尔蒙爆棚，跟他喜欢陆言初有冲突吗？】

　　【是是是，他们喝同一瓶水，穿同款黑色t恤，用一个勺子挖冰淇淋吃，牵手喜欢十指相扣，但他们只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看完潇潇从三百多人的八卦群里截图给她的聊天记录，罗倚声竟然还觉得挺有意思，又放大看了看这张模糊的背影照，笑着回复闺蜜。
　　【虽然像素不好，但背影看着确实很般配啊。】

　　潇潇震惊，暗暗琢磨她这语气，怎么看都像是苦中作乐：【又不是被拍到跟哪个女孩儿手牵手，陆言初是他弟弟，他俩感情一直都很好，你也知道的，别灰心啊声声。】

　　罗倚声摇头笑了笑。

　　与其说是灰心，不如说是想通某件事之后的平静。又或许，只因为对方是陆言初，所以她好像更容易接受。
　　罗倚声用手掌拍了拍额头，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被陆言初传染了，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而更加疯狂的是，又好像这一切都很合情合理。

　　同样摸在一线吃瓜的还有许思凡，他忍笑忍得辛苦，一面要提防被教授点名，一面还得腾出一只耳朵听课，忙得不可开交。
　　八卦群里消息刷得飞快，许思凡吃瓜吃饱了，手痒，开始刷存在感。
　　【是是是，他俩热恋14年了！】

　　消息汇入大海，眨眼就沉得没了影儿。过了十几秒，有显微镜女生给捞了起来，一看就是cp粉，比自己谈恋爱还要兴奋。

　　【姐妹你是不是有内幕消息呀？】
　　【我就说吧，就jy和lyc之间的氛围，一看就不单纯。】
　　【附议！谁家兄弟处得跟情人似的？】

　　“情人？”
　　陆言初咬着筷子尖，眼睛直直盯着对面正给自己挑葱花的江熠，小孩子告状一样地开口：“哥，她们说咱俩是情人诶。”

　　这会儿食堂里乌泱泱的都是人，说话稍微秀气一点，根本听不清楚。许思凡收回手机，见江熠只是笑笑，没接话，以为他耳背没听清，于是好心好意地大声重复了一遍。
　　“说你俩，你和小言初是情人！”

　　旁边端着餐盘经过的几个女孩，闻言，纷纷瞪大眼睛，又彼此交换眼色，一副很想仰天大笑，却不得不在正主面前收敛的扭曲表情。
　　实锤了，江熠和陆言初是真的在恋爱！

　　江熠挑了挑眉，似乎也把这句当成了玩笑话，漫不经心地点头：“嗯，不是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么？”

　　所以同理可证，弟弟也是哥哥上辈子的小情人？

　　陆言初用筷子戳了戳江熠夹给他的牛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悲。
　　因为是哥哥，所以才对他无条件的纵容，无底线的迁就么？

　　陆言初叹息般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嘲：“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确实。”许思凡笑眯眯地接话，丝毫没有眼力见儿，“你哥对你那是没得说，要不是你俩就相差一岁，我都要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你爹。”

　　陆言初：“……”

　　江熠颇为无语，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丢给许思凡，让他闭嘴，然后目光重新落到对面的人脸上，盯着人打量了一下，才语气自然地转开话题。
　　“你那位蒋学长，他又给你介绍了一份家教的活儿？”

　　陆言初愣了愣，差点没跟上江熠的节奏：“……嗯。”

　　昨晚他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蒋铭顺忽然发来消息，先是问他方不方便，得到确切的回复后，对方就直接打来语音通话，问他这学期的兼职安排好了没有。

　　才刚返校，陆言初原本打算过两天再去之前兼职的地方问一问，看老板还招不招人，既然学长那边有家教的活儿，那他肯定是优先选择。

　　“还是补英语？”

　　“是啊。”

　　他怎么记得打好饭坐下来后，他就主动对江熠提过家教的事儿？而且他一个英语专业的，人家父母也不可能专门请他去教孩子弹吉他吧？

　　陆言初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这次是双胞胎姐妹，今年下半年就要升初三了，家里都很看重，计划是在国内高考，再申请英国的大学。”

　　“双胞胎？”许思凡挺好奇，“那薪酬怎么算？”

　　陆言初竖起食指和中指，笑着比了个耶：“双份。”

　　许思凡回了个大拇指：“厉害了。”他吃了口米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这位蒋学长人脉关系挺广啊，上学期他不是也给你介绍过家教？但你后面怎么就突然辞掉了呢？”

　　冷不丁提起这茬，陆言初脸上的笑淡了一些，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很快就听见他沉静的嗓音。
　　“说我在那儿影响小孩学习，家长要杜绝一切早恋的源头。”

　　许思凡呛了一下，低头咳嗽几声：“那这次的双胞胎家长挺开明啊。”

　　“听学长说，她们姐妹俩都是尖子生，但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很有学习方法，家长也都很开明，从不反对她们追星，只要别影响到学习就行。”
　　说到这里，陆言初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很亮地注视着江熠：“就跟我哥很像，会学，也会玩儿。”

　　江熠也看着他笑。

　　周六陆言初吃过午饭后，就坐地铁去西城区兼职，路上蒋铭顺发来好几条消息，担心他不熟路找错地方，隔一会儿就问他到了哪里，直到陆言初顺利进了小区大门，对面才放心。

　　六点补课结束，对方家长亲自送陆言初出门，在电梯口站着聊了几句小孩的学习情况，然后目送他进电梯，又叮嘱他路上慢点。

　　对方家长并没有因为年龄、身份、阅历、财富地位上的差异，看轻和质疑他的能力，这种被人尊重、平等相处的人际交往，令陆言初心情愉悦，仿佛汲取了巨大的能量。

　　下个周末，蒋铭顺正好来这附近办事，顺路过来看看陆言初。刚好是饭点，两人一起吃了顿晚餐，期间陆言初借口上洗手间，偷偷把单买了。

　　蒋铭顺无奈：“言初你这样客气，那我以后都不敢随便约你吃饭了。”

　　“要不是学长帮忙介绍，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兼职呀。”

　　从餐厅出来，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屋檐下站满了躲雨的行人。蒋铭顺抬头看了看天，估摸这场雨应该下不太久，于是询问一旁低头看手机的陆言初。
　　“不赶时间的话，在这儿等一等吧？”

　　“嗯。”
　　陆言初正给江熠回消息，不想妨碍他工作，就撒谎说自己带了伞，让他不用特意跑一趟。对面回复说好，陆言初发了个“拥抱”的小表情，然后将手机塞回裤兜，跟蒋铭顺并排站着，望着落雨天的街景出神。

　　“想什么呢？”

　　我哥。
　　他盯着前方的红色霓虹灯，摇了摇头。

　　“言初，你有想过毕业以后吗？”蒋铭顺凝视着身边人的侧脸问道，“是继续读研？还是留在北京工作？”

　　雨声、车声、人声交织在一起，他们被繁华的嘈杂包围，好像这个世界就该这么热闹。

　　陆言初收回视线，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读研。至于将来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宁市，或者是去别的什么城市，我得看我哥。”

　　蒋铭顺在京大见过江熠几次，几乎每次他身边都站着陆言初。
　　“你和你哥感情真好。”

　　陆言初无比认同，笑了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认识好多年了。”

　　“挺好的。”好到让他羡慕。

　　“学长你呢？”

　　“我也还没决定好，有时候计划好的事情，往往到了最后都会被打乱。”蒋铭顺忽然停下来，目光望向陆言初，笑着说，“有时候感觉人生真的很奇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你会遇见谁。”

　　是啊，他也从未想过他会在四岁那一年，在楼道里遇见搬来舅舅家的江熠。

　　可如果他们没有遇见呢？
　　他和江熠各自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每天上学放学、等公交、坐地铁却始终没有任何交集。然后呢，江熠会遇见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像周围那些谈恋爱的男孩一样，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她，陪她过生日，两人会旁若无人地牵手拥抱，也会在分开时恋恋不舍地亲吻彼此。

　　光是这么假设一下，陆言初都感觉到非常难过，而他几乎都想象不到，那时候的自己，又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恍惚间，听到蒋铭顺的声音。
　　“雨停了。”

　　两人走去对面马路的地铁站，车厢里仍旧拥挤，陆言初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居然异想天开到江熠会不会就站在人群里的某个角落？很快他又摇头笑了一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别再陷入之前的假设漩涡。

　　四十分钟后地铁到达西门站，刚从扶手电梯下来就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陆言初不想再等，准备淋雨跑回宿舍，却见到蒋铭顺在背包里翻出一把折叠伞，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你看我这记性，包里有伞居然忘了。”

　　然后撑开伞等着陆言初钻进来，又将大半个伞面倾斜在他头顶。

　　快走到西门时陆言初眼尖看到了江熠，喃喃自语道：“哥？”来不及多想，双腿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迈，朝着江熠那边大步跑过去。

　　蒋铭顺怔在原地，目光却下意识地追随陆言初，很快他就看到了前方撑伞等候的身影。

　　同一时间，江熠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他皱着眉快步迎向陆言初，手里的黑色长柄伞迫不及待地罩住他的全身，干燥的指腹轻轻拭去沾在他脸颊上的雨水，沉声问道：“不是说带了伞？”

　　你不是也说不会特意跑来接我？
　　“嘿嘿，我记错了。”

　　正好蒋铭顺走到他们跟前，江熠露出和善的微笑，主动打招呼：“谢谢你送言初回学校。”

　　“客气，顺路么。”

　　简单说了两句话，蒋铭顺就告别兄弟俩，率先进了西门。

　　江熠和陆言初走在后面，直到两边的距离拉远了一些，江熠才闲聊似的开口问：“晚饭也是跟你这位学长一起吃的？”

　　“是啊。”

　　“看着确实性格挺好的，难怪你总是夸他。”

　　我哪有。
　　又往前走了几步后，陆言初忽然从他哥的语气里咂摸出一点别的。

　　他讨嫌地非得往江熠身上挤，胳膊挨着他的胳膊，侧头看着人笑：“哥，你这是在吃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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