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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决
次日。
刘泽找上门来的时候,许羡夏正在煮猪食。
是的,煮猪食,他没有看错。
许羡夏是第一次干这事儿。李兰香担心,也在一旁看着。
最近,大队的猪都长大了许多,食量也大了很多。
单是靠割来的猪草,已经不够了。
所以李兰香想着收集各家的泔水,再把猪草切碎,和着米糠搅拌到一起,改善一下猪食。
这个方法,她之前试验过的,还不错,就是很费人。
这个费人,主要是煮猪食的过程实在是太臭了。
许羡夏给自己里里外外围了三块布,才堪堪忍受待在这锅子的旁边。
“夏夏。”门口传来一声呼唤。
许羡夏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望去,刘泽正站在门口,捂着鼻子,探头进来。
“找你有事,”李兰香伸手接过许羡夏手里的木棍,继续搅拌,“你过去看看,我来看一会锅子。”
许羡夏点了点头,快速飞奔到门口,拉着刘泽跑远了些,才敢掀开脸上的布深呼吸。
刘泽被拉着跑出来,停下看到许羡夏夸张的样子,满眼笑意。
“你这工作,确实挺磨人的。”他调侃道。
许羡夏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连着好几次,才缓过来。
她抬头看向刘泽,面带询问。
“我这次找你来,是你的案子有了些进展,”刘泽说到正事就开始严肃起来,“通过调查询访,我们找到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你们村的顺子,还有一个是镇上的。”
许羡夏没有意外。
“你知道了?”刘泽倒是有些意外。
许羡夏点了点头,拿起脖子上的纸笔写道,“昨天,赵志勇过来道歉,赔偿了30块钱,还告诉我另外两人的名字。”
“30块钱,他倒是有钱。”刘泽心想,这都赶上他一个月工资了。
“应该是他爸给的。”只是通过威胁拿到钱罢了。
刘泽点了点头,说道,“因为你的案子,我们顺藤摸瓜,发现李家有些问题。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你这案子得往后压一压。“”
刘泽知道许羡夏的聪慧,也不瞒她,但该保密的他还是要保密。
说完,刘泽见对方的表情有异,问道,“怎么了?”
许羡夏突然想到顺子离开时候的表情,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传话筒。
她犹豫片刻,写道,“刘警官,你说的‘不干净’是聚众赌博吗?”
刘泽眼神顿时一厉,“你从哪知道的?”
许羡夏沉默了片刻,写道,“昨天晚上,顺子来找我了,也赔了三十块钱。”
刘泽眯起了眼,他理解赵家能拿出三十块钱,毕竟赵阳当了这么些年的生产队长,手脚肯定不干净。但是顺子一个孤儿,怎么会攒到那么多钱?
“你们这事,顺子说不定能帮上忙。” 许羡夏快速瞥了眼刘泽,怕他黑脸,决定措辞委婉一些,“毕竟‘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李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做这事,你们到现在才发现,估计没有内应,你们想抓住他们的把柄,挺难的。”
刘泽似笑非笑地盯着许羡夏,“按你这么说,这顺子倒是我们的内应了?可我怎么听说,这顺子跟李八万的关系可好了。”
许羡夏立马识相地解释道,“他俩有仇。”紧接着,她又把两人的恩怨快速地捋了一遍。
“这都是顺子跟你说的?”
许羡夏点点头,“他最后跟我说的话,我感觉他要做傻事。”
“你倒是好心,”刘泽瞪着许羡夏说道,“以后长点心眼,大半夜给不认识的人开门,谁给你的胆子?”
“我要是不开门,你也不会从我这知道这消息。”
刘泽被这话一堵,脸立马黑了。
“刘警官”,许羡夏也不怕他,想了想还是问道,“您在领导面前说得上话吗?”
“咋,还管起我工作来了?”
“如果顺子能帮上忙,你能跟领导申请一下,给他一个上学的机会吗?”
刘泽看着这句话说道,“你要是心善。”
许羡夏笑了笑,她从来不是个心善的人,只是不想欠别人。
弟弟受了委屈,她已经让罪魁祸首受到了惩罚,而其他三个,现在想来也不太好受。
毕竟,□□的痛是痛,但精神层面的痛苦也是痛。
“行,这事我知道了。那你就等消息吧。”刘泽上手,在许羡夏的脑袋上摸了一把,趁对方还没有炸毛前,将自己手上一直提着的袋子递给她,“给你带的,瞧瞧。”
许羡夏下意识抱住刘泽递过来的袋子,挺沉。
她探头往里一看,里面竟放着一摞白纸,还有一块石板和一盒石笔。
许羡夏立马要把袋子递回去,她不能收,太贵了。
刘泽说道,“给你就拿着。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干活吧。”
说完,刘泽便跨上自行车,脚一蹬就骑远了。
警局。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没惊动其他人,现在被关在审讯室里。这小子力气可真大,脾气也烈,你瞧把我手咬的。”孙平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上面赫然有一个深深的牙印。
刘泽同情地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以作安慰,“我进去看看。”
刘泽径直走到审讯室,打开门,就瞧见男孩被绑在凳子上,正冷冷地瞪着他。
“顺子,是吧,”刘泽把椅子拉到他面前,坐下,“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请过来吗?”
顺子动了动被绑着的手,没有说话。
刘泽也不在意,盯着他继续说道,“有人举报,说你行踪可疑。”
顺子心口顿时一紧,这两天他确实在帮李八万办事。
可之前都没出事,这一次…
难道是李八万听到什么消息,怀疑他了?
不对,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和公安接触。
虽然顺子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在刘泽看来,他很紧张。
“不过我们公安也不会乱抓人,只要你老实交代这两天你都在哪里,都去干什么?交代清楚,我们核实没有问题,就会把你放了。”
“…我就是没事在街上溜达。”顺子看了看男人平静的面容,很谨慎地说道。
“嗯,都去过哪里?”刘泽作势要记录下来。
“就在平阳路那边转了转。”顺子一开口,就觉得眼下是个好机会。
上个月,李大牛尝到了带人赌博的滋味,一直念念不忘。这次,又要组织个大规模的赌局。
这地点选了几个,他这几天就是帮忙踩点,看哪个地方位置更好,哪里方便事发逃跑。
这次他碰巧被弄到警局,要是把这事提一下,说不定能拉李家下水,自己也能摘干净。
顺子抬头看了看刘泽,也不知道他靠不靠谱,便开口试探道,“警察同志,我这溜达着,还发现了点事情,我要是交代了,你能放我走吗?”
刘泽笑了笑,装作不知道,“哦,你说来听听?”
“这事不算小,你这…”顺子有些纠结。
“你放心,你说的要真是大事,就算我就是个跑腿的,也帮你把这话递出去。”刘泽觉得好笑,现在的小孩怎么都那么精?
“我就是发现,平阳路后面的…”
“爆炸新闻,爆炸新闻!”
一时间,消息如同潮水一般从镇上向四周散开。
许羡夏走到哪里,都看见大家议论纷纷。
“明天你去不去?”
“去啊,去凑个热闹,这么大的事!”
“啥事啊?”一个不知情的问道。
“就是镇上那事啊!”见对方还没明白,热心人赶紧分享一下“最新的瓜”,“明天镇上要开公审大会,有四十多个人被公开审判。”
“啊?!”
热心人环顾四周,压低声道,“就在两天前,公安在镇上抓到一窝赌博的。你是不知道,当时公安同志闯进去的时候,嘿,好家伙,满屋子都是人,地上、桌上全是钱!”
“啊,玩那么大吗?你咋知道那么清楚?”
“我家闺女嫁到镇上,她就住在那条街上,她能不知道吗?”
该村民震惊地捂住嘴,“这瓜太大了”,但又忍不住好奇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热心人一见对方那么捧场,立刻抖擞精神,继续道,“听说抓到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这些人玩了好久,个个都赌红了眼。有人赌到最后,输光了钱,就拿衣服抵上。被押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剩条裤衩子。”
“我的天啊!”
“这国家早说了,禁‘黄赌毒’,他们非不听。现在被抓了,可不是自作自受嘛!”热心人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他们一家老小。我闺女隔壁那家男人就被抓了,他老婆刚生了孩子,一听这消息,立马晕了过去。家里乱得,连钱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被拿去赌了。还是那接生婆可怜他们,没要就走了。”
…
1970年8月20日,这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记忆深刻的一天。
这一天,对许家来说,也不例外。
“姐姐,我真的可以出门了吗?”冬冬欢快地绕着许羡夏转圈圈。
许羡夏已经点无数次头了,被冬冬转得头晕,只好伸手按住他的小脑袋“强制”暂停。
冬冬的伤已经养了一个星期,但因为瘀伤散开,看起来有些吓人。
许光宗和孙氏不太赞同冬冬出门。
但许羡夏觉得他该去,他得去看看,那个欺负他的坏人,是怎么受到惩罚的。
镇人民广场。
人乌泱泱的一片。
因为镇公安局提前安排,这天调来好多同志帮助维持现场秩序。因此在场的人虽然多,但却很有序。
许羡夏等人混在人群里围观。
看着时间,快到八点了,怎么人还没来呢?
正想着,就看到对面人群纷纷散开,一个公安配着一个犯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人群中央的空地上。
李大牛走在最前面。
只见他双手缚在身后,上身被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聚众赌博首犯李大牛”九字,其上还用红色油漆画上一个大大的叉号。他面色难看,还妄图挣扎。
公安同志推搡他上前,将他带到一众犯人的最前方,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摁在地上。
“老实待着。”
其余犯事的四十多个人也跟着跪在地上。这些人都是五花大绑的,但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脖子上没有挂着木牌。
早上八点整,公审大会正式开始。
“…建国初期,正是百废待兴之际,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积极投入到社会主义的大建设中,坚决抵制‘黄赌毒’行为…”
“…尤其是李大牛,顶风作案,多次聚众赌博。次数之多,牵涉之广,金额之大,令人侧目…”
“…经讨论决定,李大牛作为首犯、头犯,咎由自取,不日被施以枪决。其余人等,将以罚款、拘留…”
众人听后,一阵哗然。尤其是李大牛,满脸灰败,跌坐地上,像被人抽干最后一丝气力。
此事谈资太大,冲击太广。
哪怕是散会后,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小声说着话。
尤其还有犯事的人家里,冲出爹娘、老婆的,上去握着拳头就是砸,边哭边闹。
“叫你别赌、别赌,总是不听,现在是遭报应了…”
“你把钱都赌输了,叫我们一家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吗?”
…
邮局。
许振兴和孙氏正去给许振兴寄信。来之前,两人就让许羡夏把这信写好,里面详细地交代冬冬一事。
但又怕信到得太慢,两人商量片刻,还是咬咬牙,去里面打了个电话。
许羡夏不耐烦待在里面,就牵着冬冬坐在邮局门口。
“喂…”
“你又来做什么?”
听到冬冬满是警惕的语气,许羡夏回过神来,抬起头,就发现顺子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以后不用担心了,”他开口道,“李八万那晚也在场,被抓起来了。刘警官说他要被送去少管所里,待三年。”
“这事我们自己会知道,你赶紧走。”虽然许羡夏已经把这两天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他,但冬冬很抵触他,深怕眼前人会出手伤害姐姐。
“对不起。”
道歉的话一旦开了口,接下来就轻松了。
顺子看向冬冬,鞠了个躬,“对不起,我为我之前伤害你的行为道歉。”
冬冬下意识后退一步,往姐姐身后藏了藏,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正经地和他道过歉。
顺子低着头,瞧不见对方的表情,但见没人说话,就一直保持姿势不动。
直到其他人的目光不断投来,许羡夏才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冬冬,让他上前自己解决。
冬冬看了眼姐姐,见她没反应,又转头看了看眼前对自己弯腰道歉的人。
姐姐说他赔了钱,现在又那么诚恳地道了歉。愿意诚心悔过的人,还是可以原谅的。除了周狗蛋!
冬冬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男子汉,度量要大,便开口说道,“我大人有大量,看你知错就改,我就原谅你了。但是你下次不能再犯错了。”
顺子听完才直起身来,朝冬冬笑了笑,又看着许羡夏说道,“…我之后能去读书了。”
许羡夏点了点头,没有意外,刘泽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人。
“这次举报算我有功,但不能公开表扬,怕我被人报复。留在这边读书又太容易惹人口舌,所以我连同户籍都被转到离这很远的地方。”
许羡夏站起来。她很不喜欢仰着头看人。
顺子的思绪被她突然的举动打断,他沉默片刻,又继续开口,“我之前的话依旧有效。你以后要是需要我帮忙…”
话还被说完,许羡夏就制止了他,然后翻开本子写道,“你打了冬冬,道歉赔钱,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至于你举报一事,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忙。”
“可刘警官说…”
许羡夏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继续写道,“一个人,能重新开始不好吗?不要再和以往有牵扯了。”
顺子看着本子,红了眼眶。
随后,他对着许羡夏鞠了个躬,便转身起开。
“姐姐?”冬冬抓紧许羡夏的衣角,小声喊道。
许羡夏低头摸了摸冬冬的脑袋,能重新开始,真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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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羡夏:恶有恶报!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