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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大寒之六
江初照信守承诺返回天牢,还是让向承槿有些意外的,这都不跟他知会一声,自个就往笼子里钻?爱待就待吧,横竖他手边太多事要处理,小姑娘还挺识趣,没敢在这会来烦他。向承槿跟通报侍卫挥个手示意,又接着忙政务,把这回事抛诸脑后。
江初照不晓得要被关多久,将近半个月没练兵器了,幸好这牢房够大,拳脚功夫不至于落下功课,祝王爷不只依约拿了被褥给她,更挑了好几本不同类型的书让她打发时间,许是添了些灯油钱,原本阴森潮湿的天牢让火炬照得堂亮,确实方便阅读。
姥姥每隔几天会来探她,祝王爷总是在不远处等候,既不妨碍她们说话,又可以就近照顾她姥姥,江初照对祝王爷更是感激,后悔先前这般顶撞他。
今日她写了几封信回赵字营,一共四封,除了给将军的较短,聊表感谢跟歉意,另外三封给朋友们的较长些,写给雪霏的最多。她写着写着,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这下完蛋了,她先前写去燕门关的信咋办?
那日在大燕看到贺友之却没法打招呼,怕走漏她有跟着到大燕的风声,算算日子大夥应该回营了,贺友之要是看到那字字血泪的讬孤信、另一封请他转给雪霏的诀别信,还不掀起轩然大波?不行不行,她要赶快再写一封,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一面搔头一面振笔疾书,正骂自己糊涂,却忽听狱卒开门,有礼道:「江姑娘,请移步大殿一趟。」
去干嘛咧?她慌慌搁下笔,心里七上八下跟着侍卫往大殿走,昨日祝王爷才让她再等些时日,这会陛下就提她上殿了?
刚走到殿门外,江初照发现立于殿内那个熟悉的背影,虽然没见过他穿朝服,她还是认得出来,忽地一步也动不了,眼眶跟喉咙都烫烫的。
「罪民江初照,叩见陛下。」
谷競川转头看着刻意跪得离他很远的江初照,淡淡移开目光。
向承槿真是服了这两父子。祝怀安天天来,天天来了又只是坐在他身边看他忙,问他何事还不讲,只说来瞧瞧陛下是否忙完了,唉呦这老浑球啥时这么关心他过?儿子倒比老子实诚太多了,一进门就问江初照,而且是有备而来,呈上这甚么锦云城的汇报,不到一个月就赶出来,谷競川交汇报何时交得这么勤了?
「江初照,锦云城主将余百鍊,可是妳杀的?」向承槿憋着一股鸟气,就是想让她多跪会,也不叫她起来,单刀直入地问。
她不认识甚么余百鍊呀?「回陛下,罪民当天在锦云城杀了不少人,但不知余百鍊是否在其中。」
这老实憨直的答案差点让向承槿吐血,说是不就得了,将功折罪、从轻发落,怎地没人教过她么?「谷将军,她自己都不晓得这事。」向承槿有气无力地懒声道。
谷競川听了她的答案,一阵怀念好笑,恭谨回应:「陛下,锦云城当日大致情况都在汇报里,余百鍊是让铁枪贯胸而死,当时臣受伤昏迷,只有单明允和江初照在侧,余百鍊所在之处楼高三丈馀,他们俩皆有此臂力,单明允当日并未掷枪,是以臣想问问是否江初照所为。」
谷競川说到楼高三丈馀时,朝堂起了不少骚动,众臣纷纷看向这个纤弱的年轻姑娘,不可置信地低声交头接耳。
向承槿看上去毫无波澜,心里却打个突,垂眸盯着汇报好一会,淡声问江初照:「妳当日有掷枪么?」
江初照听了谷競川方才的话也是一惊,原来那个是余百鍊?这才点头回答:「回陛下,罪民确实有掷枪。」
向承槿当即让她起来,重新评估地打量小姑娘,内心深觉可惜,看汇报江初照还是唯一闯过火海、深入战地的人,偏偏投错胎……他吁口气,只能忍痛放弃这人才,让她将此功折罪,收回副将官职,做个平民。
这般了结此事,祝王府这两父子应该可以放过他了?向承槿接着像平时那般论功行赏走过场,随口问道:「谷将军此次辛劳,再下一城,朕想赏赐你,爱卿提个建议?」
他本以为会听到从前常听的那句:『臣职责所在,毋须封赏。』
没成想谷競川这回却朗声应道:「谢陛下隆恩,臣确有一事相求。」
向承槿愕然抬眸看着眼前带笑的青年。競川这孩子,除了五官,神态倒是和祝怀安极为相似,这般冲着他笑,让他想起多年前熟悉的场景──
他封了祝怀安平宁王。周越也才出过两个异姓王,祝怀安是其中之一。正想接着赐婚,把自己最看重疼爱的妹妹指给祝怀安,没成想他竟双膝一跪,表示不想封王,只要一个姑娘,一问之下还是个农家姑娘。
平日这人用兵奇诡倒也没甚么,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一军,就太不够意思了。当时有些着脑,却也拿他莫可奈何,谁让自己开了金口,只能由他。当年他妹妹为了没嫁成祝怀安这事,还闹过绝食……
向承槿想到此处,暗道不好,这回怕是要历史重演啊?他的三公主长乐,自打见了十几岁的谷競川在猎场大放异彩,也是心心念念要嫁给人家,这么多年自己有意无意地暗示,也不知競川是真迟钝还是装糊涂,一拖拖到今日……
向承槿出于直觉,瞥向立在一旁的江初照,看小姑娘这么标致,暗暗叫苦,是自己太大意,想着戎马生涯少见姑娘,可以慢慢耗……他就奇怪这两父子干嘛这么紧张这姑娘,怕不是早教人截了胡?长乐这下肯定不依,他咋这么倒楣呢,他招谁惹谁了这是……
「陛下?」眼见向承槿忽陷沉思,神态隐隐有愁容,谷競川轻声唤他。
「競川…咳、谷将军,」向承槿扯出笑,僵硬问道:「爱卿不是要朕赐婚吧?」
谷競川愣了愣,咧出一个笑容,干脆地道:「回陛下,说实话还真不是。」
* * *
步出皇宫,江初照牵马独行,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谷競川方才所求之事,在朝堂掀起风暴──他不是替江初照请命,而是为所有好像他俩这般,因家人犯事才连坐获罪的孩子请命。
『陛下,臣与江初照都曾因此所累,稚子无辜,却因从未犯下的错事,或流放千里,夭折在路上;或充军一世,男子为厨役、奴仆,女子就更凄惨,只有做军妓一途,送往迎来。不肯受折辱的孩子,要么自尽、要么潜逃,抓回来还是个死。他们都是周越的孩子,是国之根本,臣恳请陛下,替这些无辜的孩子网开一面。』
朝堂上好多她不认识的大人们,听了谷競川所请,急得跳脚,接二连三上奏万万不可,说此律一开先例,刑法的约束力会大举下降,乱臣贼子恐怕倚仗罪不及家眷,贪赃枉法甚至起兵造反都有可能。
她当时怔怔站着,看诸位大人脸红脖子粗地杯葛谷競川,半点忙都帮不上,只是咬紧唇瓣,把眼泪与不甘全咽下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品性恶劣的人又岂会因顾念家人罢手?即使无端端拖着一众好人陪葬也不在乎的,这些历史上屡见不鲜。况且……若遇着好像将军这般,全家上下蒙受不白之冤的,岂不是更加冤枉。
谷競川面对千夫所指,静立于朝堂等待,直等到所有人发洩够了,场面缓和下来,才提议道:『臣另有一想法,倘若以巩固国本为重,不便更动律法,能否恳请陛下,往后将因连坐法获罪的妇孺,优先送至燕门关,臣必不遗馀力、不分男女地培训他们,帮他们另觅出路。』
他退了一大步,或者说,一开始他就明白修改律法有困难,才先提一个机会不大的要求,再退而求其次提真正的要求。修法这事不知要争取多少年,至少,先跨出第一步,只要做出成绩,后面一切会好谈多了。
江初照不知他是何盘算,可朝堂许多老臣,听得他说"不分男女",又在此事作文章。江初照看一个长得很刻薄的老头,直接指着谷競川鼻子骂,说他离经叛道,转个身对陛下诺诺道:『陛下,平宁王早年办那甚么女子学堂,十数年间,周越已因那些妇道人家学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许多人家宅失和。谷将军今日还想让弱女子执戟上战场,简直荒天下之大唐,若您今日应允,后患无穷。』
『后患甚么?』谷競川直接逼问他,『当兵那些坚毅果敢的特质,不只男子独有,女子同样具备,江初照就是很好的例子,她们只是缺个证明的机会,这也是周越的另一个可能。』
江初照感觉到此言一出,视线全聚在她身上,包括端坐在龙椅之上的陛下。她当即昂首,对陛下回报坚定的目光,以明心志。
『她们不见得逊于男子,甚至能胜过男子。』谷競川蓦地声调放冷,隐含着不屑:『或者,梁大人莫不是怕了被您口中的"弱女子"超越,连机会也不敢给吧?』
江初照当时看那梁大人险些气晕了,被身边的另一位大人搀着,抚着心口说不出话。
倒是陛下开口,答允了谷競川部分所求,让那些罪人家眷优先下放到燕门关,两年为期,只要谷競川交出成绩,证明这些孩子能为周越尽心效力,这事就扩大为常态,让全国军营跟进。除此之外,陛下接着让她重返赵字营,继续担任副将,间接肯定了谷競川方才所言。
谷競川当即下跪谢恩。
江初照站在他身侧,也随他一同叩拜,将军不只为孩子们另闢蹊径,也替她开了一条路,往后她可以用真实身分站在阳光里,再不必提心弔胆。
温热的眼泪滴在她手背,她激动不已,感觉既心酸又喜悦。
* * *
「初照。」
熟悉的嗓音唤她,透着与往日无异的温情,江初照蓦然回神,牵着马愣愣转头。
时近黄昏,她看着自己朝思暮想,方才却连与他对视也不敢的人朝她走来,登时侷促地连手放哪都不知道。
相较她的无措不自在,谷競川却是态度平常,挂着淡淡微笑。他知道她要回赵字营了,但还有些话想跟她说,就两句,并不做甚么。
「你的伤势有没有好些?」江初照先他一步开口,很小声地问。
谷競川有些意外,微笑回答:「差不多了,我这条命可是妳抢回来的。」
江初照听了他的打趣,仍是垂着眸,只嚅嗫道:「应该的。」
他以为他已经好了,却仍是被这轻轻三个字刺伤。
明允还在等他回去,他会好的……谷競川重振精神,「差点忘了把这个给妳。」他从怀里拿出那翠绿色的玉簪,递到她眼下。看她一脸吃惊没敢接,谷競川温言解释:「没有其他意思,这本来就是买给妳的,希望妳能收下。」
没有……江初照心里抽了一下,略略迟疑,颤着手接过来。头一回握在手里,翡翠很绿、很凉。
「对不起。」
谷競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不到下一刻却看她哭起来,断断续续道:「我替我爹,向你…还有你的爹娘赔罪……」
他心下一凛,看她拿着簪子泣不成声,想安慰却无从说起,跟着红了眼。
江初照觉得没脸见他,她此生最感激的人,却也是她最亏欠的人,「将军,我…我会尽馀生弥补……」可死者不能复生,这是一个永难弥补的错误……她想到这再说不下去,抬眼却见谷競川只是难过地看着自己,毫无惊讶神色,让本想和盘托出的她一怔,「你知道?」
「我知道。」他原本希望初照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伤心,他不想她再承受这些。
「若不是我爹,你的爹娘如今还在…你会很幸福。」她抹了把泪,胸口千斤重,「你、你是文臣之后,原本不用这般出生入死……」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谷競川温声接话,「我的两对爹娘都待我很好,同样家逢巨变,我却没受过风雨摧折。」他又想到初照跟她早夭的哥哥,这么小俩孩子……他喉口滚烫,缓下来才接着道:「再说,若不是走这条路,我也没有机会认识明允和其他弟兄,不会认识妳。」
江初照诧异地抬起头,犹带泪花的瞳眸透着不解,将军不怪她么?
他看着她,不好洩露过多关切,力持平静地劝道:「初照,无论妳爹做过甚么,都不是妳与妳哥哥两个孩子应该背负的。你们已经承受太多了,不要困着自己,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她心头上的重担,因为这句话,让她得以喘息,咬着唇轻轻点头。
俩人沉默一阵,谷競川眼看夕阳西斜,意识到他们该各自归营,几经犹豫,提议道:「相识一场,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有些可惜了,若妳愿意,妳永远有我这个朋友。」
朋友?江初照怔怔瞧他。落日馀晖下,青年眼眸带笑,如深秋的澶水,平静无波,往昔炽热的火焰却不再燃烧。那曾令她感觉重逾千斤的"喜欢"已不复存在,比形同陌路更好的友谊在等她点头……
她却垂下眼,迟迟、迟迟无法回应这柔软的善意。
谷競川等着,感觉天色又暗了些,看来还是太为难她了。他轻歎口气,「初照…妳保重。」
这次他没有目送她,翻身上马,往燕门关驰去。
直到马蹄声驰远,她才敢抬起头,刻意不看他离去的方向,轻轻跃上马背,将玉簪放进怀中,与哥哥的那束发收在一起,策马往赵字营而去。
依这个速度,三日左右应该就能回营,她骑马骑得多快多稳,一转眼就能驰出数里;这一身好底子,就是奔袭数日也不倦,这些是她从前决计想不到的……
『你想学功夫,我教你。』
不晓得为甚么,又想起好多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情景,视线变得很模糊,她不得不勒马停步,胸口疼得难受,她抬手捶去,一拳、两拳,直捶了四五拳,才终于得以呼吸。
每件事都有个时机点,或许她已经永远错过了。
* * *
谷競川忽闻身后马蹄声由远而近,才一回神,江初照已拦在他面前,她翻身下马,眼眶通红。他吃了一惊,跟着翻下马走近,关切地询问:「初照……」
江初照忍着泪一把抱住他,埋在他胸口闷声唤道:「競川。」
他浑身一震,只听她颤声道:「那日我是骗你的。我…我一直也在骗自己……」
她又是焦急又是难过,紧紧搂着他,好像这样就能稍稍挽回那一次次她不得已的回避,闷声低泣:「你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你可知道,我也是非你不嫁……」
还未说完,他捧起她小脸,在柔嫩唇瓣使劲印上一吻,惊得她忘了接下来要说甚么。
谷競川松开她,她又再次见到这炙烈明亮的笑颜。
「哪,这可是妳自个说的,不能反悔啊!」他笑着用袖子替她拭去残泪,又将她纳回怀里,狠狠揉两下。
江初照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紧紧环抱住他,闭上泪眼偎着他轻笑。
却没有发现,谷競川空出一只手,也用袖口悄悄揩了揩自己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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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花时间看故事的你啊!
下一章大结局,HE
4/29一定会被移出新晋榜了
(也可能更早就摔出榜,这里大神太多)
目前在写这系列第三本,已经写了1/3,为了不让朋友们错付,等全写完才会PO,
是前传类型,男主是祝王爷,开局年龄十三岁,喜欢少年郎的朋友可以期待一下
另,这本的番外之后会不定时掉落,若有缘再回来瞧瞧吧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九)大寒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