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陷阱别跳

　　全球变暖大概率是真的，欧洲这几年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炎热，每年新闻里40度往上的天气都要热死几个人。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得太早也有坏处，许多历史悠久的古城里的住宅楼都没装空调，也压根没设计线路——比如眼下慕尼黑市中心某老公寓楼5楼的一间套房里，一名身着浅啡色吊带、米色西装裤，脚踩玛丽珍皮鞋的精致女子，正一边用爪子扇着风，一边用纸巾按掉鼻尖冒出的汗。
　　“Ning，没想到你真是比我们德国人还冷血。”房东太太操着一口浓厚的巴伐利亚德语口音，给这名远道而来的东方女子酣畅淋漓地倒上了一升本地白啤，“你回中国多久了？连个只言片语也没递一句！”
　　“我……”她自知理亏，跟久违了的房东太太迈尔女士碰了个杯，仰头饮了三大口冰啤。

　　这名女子便是向宁。
　　两天前她和陈俊等人搭坐同一班飞机到了欧洲，寻思小弟的建议还不错，便从善如流地逐个拜访起以前的老朋友来。
　　以前她在慕尼黑一家律所实习的时候，在迈尔女士的房子里住过小半年，两个南辕北辙的女性相见恨晚地成为了忘年交。

　　迈尔女士年近五十，精神状态却美丽得和二十岁一样，她做着一份不用坐班的工作，主要收入来源是两套房子的租金，目前和小她一轮的男友住在一起，养着和前夫及现任男友的两个女儿——孩子们主要是男友在管，迈尔女士除了偶尔接一下放学完全不用操心。

　　“贝克、丽萨、安娜他们还好吗？”向宁逐一问起迈尔女士的家人们。
　　“哦他们可好得很！”迈尔女士点了一根万宝路，随手也给了向宁一根，“贝克的装修生意做得不错，最近在瑞士出差。丽萨已经上幼儿园了，晚点我要去接她，你要去看看她么？安娜嘛还是老样子……在学校里party得厉害，有点我当年的风范。”
　　向宁接过烟，笑笑没说话。
　　“怎么，Ning，难道你戒了？”迈尔女士狐疑地看着她。
　　“倒也不是……”向宁“啪”得一下按下打火机，火星苗子在她烟头上滋滋冒了出来。

　　“我看你像有心事。哦我的中国朋友……”迈尔女士大力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向宁整个人差点歪出了椅子，“凡事不要思虑过甚！开心点我的小美人，喝个小酒，抽个小烟，你会发现一切都没什么的！”
　　向宁刚吞了一口烟想说话，迈尔女士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把烟搁在烟灰缸上，喊向宁跟她一起到书房去。向宁疑惑地跟了过去，便看到身手矫健的迈尔女士已经爬上梯子，从书柜的最高层抽出了一个铁盒子。
　　铁盒子造型精致，表面微微有些积灰，看样子很久没人碰过了。

　　“这里都是寄给你的信，你走了之后，还有好多人往这个地址寄信。”迈尔太太鼻孔出气地哼了一声，“要不怎么说你没良心呢？不仅不联系我，也不联系你的那些朋友，他们都不知道你已经搬去巴黎了。”
　　“我一直留着，也不知道哪天还能再见到你……哎哎，别用这种感动的眼神看我。”迈尔女士在抽屉找到了悉心保存的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铁盒，“要不是安娜劝我留着你的信，我当时就一把火烧掉了呢——喏，都在这了。”

　　厚厚的一沓信，有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广告信，几张老同事的新年贺卡和朋友旅游寄来的明信片，还有一封……
　　是一封跨国信函，纯白色信封上用漂亮的中英文手写体写着中国的地址，在申城，具体街道她并不熟悉。

　　那时谁会从国内给她寄信？
　　向宁奇怪地垫了垫信的分量，很轻，里面应该只有一两页纸。
　　她撕开信封，里面居然掉出了一张照片，她一手没抓住，照片便顺着慕尼黑七月的烈阳金光闪闪地落到了地上。
　　向宁蹲下，只瞄了一眼，便电光火石地愣在了原地——

　　是那年的12月31日，慕尼黑郊外的新年前夜。
　　一张德国慕尼黑难民营和中国派驻利比亚维和部队医疗分队的合影。
　　她站在第二排正中央，脸上戴着厚厚的医用口罩，脖子上裹着毛绒绒的圣诞围巾，只露着一双乌漆嘛黑的圆眼睛，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到。

　　向宁站起身，从信封里抽出唯一的一页纸。

　　“尊敬的Ning小姐：
　　请原谅我的称呼，我并不知晓您的中文姓名。
　　谢谢您的明信片，我已收悉。这张照片当时没来得及给您，我托慕尼黑难民营的负责人了解到您在慕尼黑的住址，便寄了过来，希望您不要觉得冒昧。
　　祝新年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P.S. 当时离开得比较急，我现在申城C院心胸外科，联络方式如下，如有需要，请随时联系。
　　地址：……
　　邮箱：……
　　电话：……

　　寄信人：
　　贺逍
　　HE XIAO”

　　看到落款的时候，向宁五雷轰顶。

　　**

　　同一时间，中国时区，晚上19点。申城红房子西餐厅。
　　天选打工人朱珠正眼放精光地和碟子里的安格斯牛排作斗争。
　　做东的冉方杰似乎没什么胃口：“朱，你说向宁到底怎么想？”
　　“啊？想什么？”朱珠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知道冉方杰打着“聊项目机会”的旗号来请她吃饭的目的，这厮必然夹带私货，就等着他什么时候聊到向宁身上。

　　不过从小明里暗里刺探军情的人可太多了，朱珠读书那会的早饭基本都被向大小姐的追求者包圆了，她除了暗爽和感恩之外已经形成了习惯，现在又进入社会做了这么久牛马，红房子西餐厅也就随便打打牙祭。

　　“我那天问她爸的意思……也挺含糊的，说可能有了男朋友，但又不确定。”冉方杰搅拌了一下眼前的沙拉，“你说向伯父是不是吊着我？”
　　朱珠差点噗了出来：“向伯伯吊着你干嘛啊？”她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要说向伯父会这么回答她是信的——向宁谈恋爱要是不想让父母知道，那肯定一条路走到黑的死鸭子嘴硬，她爸妈应该是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苗头，但又没有得到确凿的官宣，所以显得毫无头绪。
　　不过“可能有了男朋友”又是从哪来的小道消息？她这个头号闺蜜怎么不知道？

　　“那个贺逍，你了解多少？”冉方杰单刀直入。
　　朱珠咽了一口煎得恰到好处的牛小排：“不熟，不了解。”
　　冉方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朱，我知道你和宁宁关系好。但你我也是老同学了，我和宁宁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你总不能帮着外人。”
　　朱珠吃人嘴软，只能战术性地喝了一口鸡尾酒，“我没有帮着外人啊……我真的不了解贺医生，没听向宁提过几次。”

　　这里朱珠技巧性地擦了个边——向宁的确只和她提过那么两三次贺逍，但每次提起，势必都是说来话长的促膝长谈。
　　她知道向宁和贺逍之间的事情也很复杂，现在到底谁是“内人”、谁是“外人”，在她看来还很难说呢！万一之后上位的是贺逍贺大人，那她这个偏帮情敌的小人可就完犊子了。
　　所以朱珠早早决定作壁上观，在向大小姐给名分之前，绝不站队。请再贵的牛排都不行。

　　冉方杰又点了一份提拉米苏献上，开始以退为进：“据我了解，他家条件好像很好？在申城有好几套房子。”

　　喔？
　　朱珠竖起了耳朵，这她倒从没听向宁提起过。朱珠眼珠子一转，玩起了无间道：“不愧是冉总啊……连这你都知道？”
　　“这有什么的，随便找几个朋友就能打听到了。虽然不比首都，我在申城的人缘也还可以。” 冉方杰又是得意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他家世可不能跟向宁比，听说他爸爸炒股，妈妈会做点小生意，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走了点小运气的小市民阶级而已，和向家那种高管高知的底蕴差得远了，向家二老绝对看不上。

　　冉方杰说的这些朱珠就更加不知道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连向宁也不清楚贺逍的家庭背景。最了解你的果真永远是你的敌人，伟人诚不我欺哇。

　　朱珠默默记好笔记，又把冉方杰的神通广大和运筹帷幄狠狠赞叹了一通，恨不得把他捧成个全知全能的神，“那照你这么说……贺逍完全没必要从医啊？他又不需要养家，当医生那么累的！”她指出疑惑之处。
　　冉方杰不由想起他的“线人”朋友当时对贺逍的评价：“别人学医是为了生计，他是真的用爱发电。”
　　他自然不愿意给情敌戴什么高帽子，便撇了撇嘴：“谁知道呢。不过他还有一个秘闻——”
　　朱珠主动把耳朵凑了过去。

　　“他大学室友曾经在他的书桌上看到过一个女孩的照片，说看着也就高中生，不晓得成年没有……你懂吧？这些医生也真是，玩得听话。”
　　说完他，便笃悠悠地看着朱珠的面部表情，仿佛等着她反应过来之后的炸锅，最好再嚷嚷着要把这件事情立刻汇报给向宁。

　　喜欢小女孩……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指控！
　　朱珠的确傻了两秒。
　　然而两秒之后她就反应过来，冉方杰也在跟她玩无间道，虚虚实实的消息这么互通一下有无，就等着她把贺逍的丑闻一耳朵传到向宁那里去了。

　　不过……
　　“大学生喜欢高中生的话，那不就最多差个六七岁？”朱珠眨了眨眼，她自己爸妈有十岁的年龄差来着，“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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