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曾用名：触电）

　　看见程野被警察带走，严宇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的，他早就该这样做的。他转头一看，满地的垃圾，空荡荡的电视柜，混乱的卧室，如果他早点报警，他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至于让林瀚东看到......

　　严宇望向林瀚东，只觉得十分的委屈，然后瘫坐在地上，像一个小孩走失的小孩那样，失声痛哭起来。

　　这是林瀚东第二次见严宇哭了，这跟第一次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严宇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鼻尖、眼尾、脸蛋，甚至胸口都是红的，这哭声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揪着他的心，让他也跟着心疼起来。

　　他有些迷茫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想找什么东西，下一秒，他从餐桌的外卖堆里拿起一包纸巾，揣在怀里，蹲了下去。他一连抽了好几张纸，摁在严宇的脸上给他擦眼泪，轻声哄着：“好了好了，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没事了，别哭了啊。”

　　林瀚东也是第一次喜欢人，他之前闲来无事看过一些小说，小说里描写女主角伤心的时候，男主角都会耐心地哄，以此充分表达自己对女主角的关心关爱。“哎哟，求你了，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的心都跟着疼，你要是再哭，我都要跟着你一起哭了。”

　　严宇果然止住了哭声，只咬着嘴唇小声啜泣。

　　林瀚东觉得是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心里有些暗暗的得意，他亲了亲严宇的眼角，继续哄道：“警察已经把那个人渣带走了，他们会调查清楚的，说不定前面的事情都是他乱说的，说不定你爸只是工作上遇到了难搞的事情，所以这两天才没回来。”严宇不出声，他就补了一句：“反正你爸之前也这样过的嘛，对不对？所以说你别担心了，啊，还有我在呢。”

　　严宇泪眼朦胧地看着林瀚东，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走吧，你回家吧。”

　　林瀚东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将严宇从地上扶了起来，“今晚我让杜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严宇走到门边，打开门，转身拿钥匙，林瀚东先走了出去。他以为严宇会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可没想到他一转身，严宇就把门给关上了，还用钥匙把门反锁了。

　　林瀚东面对着门板，站着发懵，他花了足足二十秒才反应过来。“严宇？”他站在门口，再次听到门内严宇的哭声，心里急了，用力敲了敲门，隔着门板喊道：“严宇！怎么回事？你开门啊！”

　　隔壁的邻居突然探出头来，“别再吵啦！还有完没完啊，吵了一整天啦！他妈的，再吵我也要报警啦！让警察把你们全都给拉走！”

　　林瀚东自知理亏，跟对方说了声不好意思，等对方把头缩了回去，再压低声音，贴着门板小声说：“严宇，你到底怎么了？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你开门啊，你让我进去，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

　　林瀚东贴着门板静静地听，原本他还能听到严宇哭的声音，可过了一会儿，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懊悔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该先走出来的。他顺着板门慢慢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他花了点时间稍微反思了一下刚刚说过的话，没觉得自己哪有说错的啊，然后他把今天的事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也没发觉自己有说错或者做出什么，接着他干脆把这两天也都给前前后，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自己的错处。

　　水泥地凉，冻得他的屁股也快失了温度，但严宇还在里面，他不死心，想着坚持就是胜利，他一定要坐在这等到严宇打开门为止。

　　冬天黑得快，刚过五点天就开始暗了。在之前的三四个小时里，林瀚东不停地给严宇打电话，发微信，等到手机还剩三分之一电的时候，家里的电话来了。

　　杜姨催他回去吃饭，他回说再等一会儿，所以他从五点又等到了八点。

　　电话也不敢再打了，微信也不好再发了，一直等到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家里又来了电话，这次是他爸打来的。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屋内还是没有开灯。林瀚东站起来，贴着门板又小声叫了几声，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原本想谈个轰轰烈烈的早恋，但荷尔蒙和激情因为经济的限制挡不住父威，他爸让他赶紧回家，说是有话要对他说，他也只得从命。

　　“严宇，我爸来了，我先回去一趟，等下再来。”说完他就跑了，也顾不上严宇有没有听见了，心想他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反正他回到家，充上电，还会再给他发信息的。

　　林瀚东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只有林升在吃饭。林升听到动静，转头见是林瀚东，朝他招了招手，“去哪里了，这么才晚回来，快过来吃饭。”

　　爷爷奶奶不在，杜姨也不在，林瀚东自己去厨房拿了碗筷。

　　餐桌不大，但他故意挑了个林升斜对角的凳子坐下，瞥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林升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正饿得发昏，他说：“这边的公司有点事，顺便过来吃个饭。”

　　林瀚东迅速接道：“那你不能在公司叫外卖？”

　　林升被他气笑了，“这是你爷爷奶奶家，也是我爸妈家，我不能来？”

　　林瀚东哼了一声，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饭。他心里还想着严宇，想着吃完得快点过去一趟，毕竟严宇还没吃东西。

　　“你吃那么急干什么？赶着投胎啊？”

　　“对啊，早日投去一个有爸有妈的家庭。”

　　林升无奈笑了，“我说你也快成年了，怎么还那么幼稚，我跟你妈那点事，你就记那么久？”

　　林瀚东冷笑一声，“嗯，你那些龌龊事，我会记一辈子的。”

　　林升将这个白眼看在眼里，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懒得跟你吵，有些事，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

　　林瀚东翻了个白眼。“慢走不送。”

　　林升没走，仍坐在椅子上，他点了支香烟，吸了一口，忽然问道：“你想去留学吗？”

　　林瀚东拒绝地干脆，“不想。”

　　林升耐心地问：“为什么？”

　　林瀚东反问：“不想去就不去呗！怎么，你觉得我考不上国内的大学啊？”

　　“不是，我说你有病吧！”看着这个处处顶撞自己的儿子，林升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什么能耐我不知道？考不上清华北大，你考个985或211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吧？”

　　林瀚东冷冷笑道：“我谢谢你看得我。”

　　林升缓缓吐出一缕白烟，解释道：“这是你妈的主意，她说你外婆最近身体不太好，希望你能有时间多陪陪老人家。而且关于学校的事，你妈都搞定了，会让你就读当地最好的大学，你那个继父在那边还算有点手段。”

　　他掸了掸烟灰，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妈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她想见你也不一定，我只是觉得她这个建议不坏，所以想着跟你商量商量。出去读书的事，我不逼你，但你至少得尊重你妈，到时候你自己跟她说。”

　　林瀚东冷哼一声，“以前你都不尊重我妈，现在倒知道教训我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爷爷奶奶怎么说？”

　　“他们没意见，现在就看你。”

　　出国就意味着跟严宇分开，林瀚东想也不想，还是坚决地回道：“不去。”

　　“嗯？

　　“只要我外婆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去飞去新加坡，为什么非要到那边去读书？我可不觉得那的大学就比国内的好多少。”

　　林升轻笑一声，“行，随你便，反正意思我已经传达到了。”他吸了最后一口香烟，食指和拇指捏着烟蒂，往烟灰缸里戳了几下。“噢，对了，听你爷爷奶奶说，你昨天带了个同学回家过夜，你这个同学，人品怎么样？当初你是转学来的，你爷爷奶奶不同意让我花钱给你进更好的学校，你可别跟那些人学坏了。”

　　林瀚东也放下了筷子，眼神冷漠地看着林升。“这个你倒可以放心，我身边的同学人品都很好，至少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出轨。”

　　林升品了品这句话，没品出其中的滋味，只觉得林瀚东是故意找茬，就和以前一样，无论他说什么，他都要把事情引到以前的事上去，然后臭他几句。

　　不过快三年了，他难得回来一次，他们聊了这么久，竟然聊到现在都还没吵起来，他认为这是一次颇为成功的谈话。觉得还没过足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林瀚东擦了擦嘴，不等他反应，一溜烟就跑到楼上去了。

　　虽然平时对着林升没大没小，但该忌惮的时候还是得忌惮。林瀚东不好再出门，因为他只要出门，林升一定会问东问西，而面对林升这个老油条，他迟早会露出马脚。他倒不怕坦白，只是严宇现在面对的问题够多了，他不希望严宇再被自己的父亲打扰伤害。

　　他坐在桌前，打开手机，担心严宇不知道吃晚饭，就先给他点了份外卖。接着他打开微信，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蒋澜。

　　蒋澜比他认识严宇要早，两人是一起长得的朋友，严宇遭遇这样的事情，不向他倾诉求助，反而把他赶了出来，他担心严宇会陷在这种情绪里，越陷越深。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权利，在没有获得严宇同意的情况下，把几乎能称之为“家丑”的事情对外宣扬呢？这半年多，只要他一有时间就跟严宇待在一起，他早就摸透了严宇的性格。他知道严宇谨慎、小心、怕出风头，总是害怕别人的目光，有时候他们两个单独出去，严宇都要时刻跟他保持距离。

　　他以前没有办法理解严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性格，一开始，他只觉得严宇长得好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每看一次，都像触电了一样，心里酥酥麻麻的。后来，他才意识到，严宇也是温柔的、体贴的、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他原本值得所有人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

　　但经过这件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大概知道严宇正在遭受着什么了，他好心疼，他恨自己不能早一点认识严宇，他更恨自己还没成年，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的他根本保护不了严宇。

　　他退出跟蒋澜的对话框，点开与严宇的对话框，过去了快十个小时，严宇还是不回电话也不回信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还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安慰严宇的办法，但他记得他曾在网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他摁住对话框，对着手机，温柔地说：“严宇，宝，对不起，我爸在下面守着呢，我没法过去了，但我给你点了份外卖，你要记得吃，别饿着肚子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看着你难过，我比你还要难受一万倍。我知道我现在还很弱，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帮你把事情给解决好，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起，就一定能把这件事给处理好的！我好想你，我想以后都看着你笑，我不想再看到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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