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钟

　　回到酒店栾叶睡不着，三个女生躺在一米八的大床，蜗居在一起互相抱着，一个个都是小火炉但还是不嫌热。

　　“早知道我们留在那里了，一个都睡不着。”栾叶叹气，扯着被单侧头继续说：“夏夏，怎么没见你和张阳望说话，你俩脑闹别扭了？”

　　杨连夏抱着她嗯了声，又疑惑地嗯了下，“没有，事情压在我身上，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话，有点累。”

　　姚远抱着枕头问：“你进去后，和阿姨说什么？”

　　杨连夏想了想刚才两人的谈话，无非就是家长里短，讲到最多的还是徐朋以前的事情，“老生常谈。”

　　“哎，阿姨就是需要人给她说话，像叔叔就和徐朋不一样，没那么健谈，所以见到人要讲一讲心里话，不用担心。”杨连夏轻声道，说完眼睛闭上犯瞌睡，脑袋一沾到枕头上就想要睡觉。

　　栾叶瞧她像是要睡觉的样子，立马扭头把灯关掉一半，没多久看手机便累了，也逐渐合上眼睛。

　　睡梦中栾叶被噩梦惊醒，森林中一个动物追赶她，到悬崖边才睁开眼，抓着被单听见杨连夏的轻喊声，“栾叶，做噩梦了？”

　　栾叶大梦初醒地捂住脸，松口气说：“嗯，梦到有动物追，几点了？”

　　“五点。”姚远洗完脸从卫生间走出来，其间也就睡了四个小时，反而非常的精神，一点困意都没有，再看看两个比她早入睡的人，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

　　楼下的早餐店已经在营业，从对面医院出来的人，纷纷到店铺内买东西，栾叶走近后，钟越提着两袋子出来，“买好了？”

　　钟越点头说：“走吧。”

　　“叔叔醒了吗？”栾叶很关心这件事，刚才还在说能不能有个奇迹，想着一觉醒来叔叔也好转，可以和他们说话。

　　“没有。”

　　两个字让栾叶的心沉入底，扯着嘴角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

　　病房内外都是人，栾叶在近一点的椅子坐下，听着里面的慰问声，和她们没有关系，也和徐朋父母没关系。

　　晚上被噩梦缠身，现在又因为里面的说话声而头疼，侧头看了眼是钟越后，客气问：“借我靠一靠？”

　　“靠吧，以前都是直接占便宜。”钟越柔声道，目光放在对面的病房，一道走廊之隔，但是热闹不属于他们。

　　坚硬宽大的肩膀让栾叶迅速闭上眼睛，身体有了个依靠点，不再摇头晃脑，陷入沉睡。

　　“什么意思？就是说醒不来，这个腿也就保不了，那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宣判，还要给了别人希望，又让希望破灭？”姚远被杨林说的头发，医学上的专业知识她不知道，可咬文嚼字却会，光是徐叔术后醒不来就让她们着急忙慌，费了半天功夫如果再出问题那才是更严重的打击。

　　杨连夏听不下去得起身离开，医生都这样说，他们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除了面对现实就没有别的，可她担心阿姨会因此受不了，本身顶梁柱的徐朋离开，叔叔自己常年劳作落下病根子，她又赚不到多少钱，如果这个腿好不了，和暴雨天气的那击雷有什么区别。

　　杨林知道姚远接受不了，但现实就是残酷，腿就算治疗也不一定会真的好透彻，拍着她后背安抚道：“你先别着急，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可能呢？我只是讲出最坏的打算，不是真的，毕竟世界上也会有奇迹发生。”

　　栾叶睫毛微微煽动，睡了一小会儿只听到这一句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坐直身体后扶着酸痛的腰，不说话打量每个人的表情，沉重。

　　仔细看少了一个人，栾叶扫了一圈着急问：“夏夏去哪了？”

　　“休息室，你去看看她？”钟越问她，现在坐着的人心情都不好，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安慰别人，而栾叶却可以抽出时间帮助，因为她自身调节很好，是这里面最稳定的。

　　栾叶的优点，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的，因为经历过低估，碰到过许多事情，她依旧可以迅速的翻篇，不会将情绪内耗在这里面。

　　“夏夏，又在偷偷抹眼泪啦。”栾叶双臂搭在她肩膀上乐呵呵的，“不要想太多，杨林那人不和姚远是一样的，说话都喜欢夸大其词，每次这样说完，不都是好好的什么也没有？”

　　杨连夏揉着通红的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但是那话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才四十多还有几十年，坐在轮椅上半辈子多难过，看上去家里什么事情都是阿姨操心，可叔叔也很在乎，什么都不争，其实都想要。”

　　“徐朋以前说过一件事，让我印象太深，导致到现在看到汉堡都能够想起，零六年，他才五岁，和徐叔到市里买西瓜，今年夏天西瓜最贵的时候，也就卖到三块钱一斤，现在已经是八毛，更不要说十几年前的物价，徐朋说想要吃考场，一块钱一个的那种，但那时候天气已经凉爽，买的人少，那天也没卖出去一个，后面他卖力地在路边吆喝，卖了好几个，当天的钱全都给徐朋买东西。”

　　“后来阿姨责怪他把赚的钱都花掉了，没有给家里留一些，叔叔说，孩子小喜欢吃就买，明天早点去路上卖，卖点便宜点也没事。虽然家庭情况不好，但父母已经将自己所有的都给孩子，徐朋也懂事。”

　　“本质上就能够看出叔叔好强，所以我希望他可以恢复正常，吃了那么多苦，后半生不应该这样。”

　　栾叶托着下巴见她仰头让眼泪流回去，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你啊，总是容易因为别人的事情伤心，明明自己工作上都还没稳定，现在又情绪转变的快，别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些不好的千万不能有。”

　　杨连夏重重的呼气，被栾叶这么一说吓得不敢去想，赶紧朝着好的方向，“不说了，钟越买的包子你吃了吗？”

　　“没吃，是肉馅的，我不喜欢的，回头我下去自己买一碗汤喝，这里早上不都喝糁汤吗？想要尝尝味道。”栾叶记起之前要做的事情，早上在酒店听到大堂的工作人员说糁汤，她还没有尝过当地特色，难得来还是要尝一尝。

　　要说糁汤，杨连夏最喜欢的一定是周芳做的，年轻时跟在外婆身后学习，凭借着特殊口味能够做到现在，让每一代人都喝到美味的糁汤，传给了徐朋舅舅后，每天的生意依旧火爆，凌晨四点就有叔叔阿姨排队等候。

　　“阿姨准备了，一大早就回去熬，待会儿给我们送过来。”杨连夏抽噎道，买的都是吃的，医院里现在也不给病人提供每日食物，正好姚远提了那么一嘴，阿姨听见后立马拿着自己三轮车钥匙离开，打电话才知道已经开了路程的一半。

　　香喷喷的包子在嘴中也没有味道，钟越和张阳望两人边咀嚼边说话，“什么时候回去？这个时候正是容易引发火灾的季节，你走了主心骨都没有。”

　　“抬举我了啊，队里最聪明的难道不是你？苏指导为此不知道在办公室里发多少牢骚，好在上面下来几个有经验的，才补足这空缺，今年十月份，又有几个专业回去，后面几年也不会有人员增加。”张阳望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被踢的人一动不动，“你这踢人的毛病得改。”

　　钟越说过几次，但张阳望秉承着自己的个性，依旧不听，要说被踢最多的，一定是钟越和徐朋。

　　“唉约我去，又是望哥踢我。”徐朋向前踉跄一下，扒拉着单杠哭喊道：“要死了，有人打人了。”

　　徐双躺在操场上笑嘻嘻看着他们被打，跷着个二郎腿非常的惬意，但是张阳望视线扫过去的下一秒依旧立马放下腿来了个鲤鱼打挺，站直后小跑回去。

　　“少和徐朋待在一起，被教坏了刘指导抱怨半天。”张阳望扔下这一句话扭头离开，徐朋做着个鬼脸念叨着，“抱怨就抱怨，老刘整天神神叨叨说个不停，以后老了看谁陪他说话。”

　　“当时徐朋就这么一说，后来还真的半天就没有和刘指导说话，原因是要冷漠指导员一会儿。”钟越笑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有很多，大部分拿出来都是会令人发笑，在消防队里的日子，往往都过得很快，仰望山区的星星，听着树上的蝉鸣，什么都不做很悠然自得。

　　张阳望低头笑了笑，“老实说，你做事情一板一眼，死板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在背后说你坏话，后来被徐双他们带的，连棱角都被磨平。”

　　周芳提着一大壶糁汤回到医院，走过的地方都蔓延着股香味，栾叶鼻子和狗鼻子一样灵光，猛的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香啊，待会儿多喝点，趁热每个人都喝，你们孩子夏天少喝点冰的，伤胃对身体不好。”周芳把壶放到桌面，塑料碗一个个拿出来全都倒满，勺子放上去都有要溢出的意思。

　　几人围坐在一起，房间都变得热闹许多，栾叶都不敢去喝，因为黏糊糊的，看上去有点像胡辣汤，闻上去却没有那么酸辣，反而是焦香味。

　　做讲究的糁汤都要提前半天准备，这次突然提及准备的时间不多，所以在周芳这里认为味道肯定是比不上以前做的，但坐着的人一个个喝得非常起劲，杨林半碗已经下肚，一点儿都不嫌烫。

　　“喝慢点哦，我这次就煮了半个小时，味道都没有进去。”周芳见他们一个个喝的那么开心，还是认为烧的不好，毕竟她小时候吃的味道，比这个要香多了，徐朋从前喝他外婆的糁汤，早上可以喝三大碗，肚子胀大再去学校，还会向同学嘚瑟自己早上喝了糁汤，别人家不会做的。

　　栾叶起初还觉得味道和胡辣汤很相似，但到后面香料的味道上来，辛却不刺激，是可以接受的，而里面的肉糁对她口味，虽然是猪肉做的，但咬上去弹弹的。

　　“喝慢点，杨林你这小孩怎么吃饭那么着急，那么多呢。”周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让他喝那么着急，“还有呢，我给你倒。”

　　杨林把碗递过去，好久没有这样喝热汤，在医院里虽然食堂选的种类多，但是糁汤没有才使他觉得遗憾。

　　满满的一整碗栾叶喝不下去，到一半就开始硬喝，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抵着涨起来的肚子，太撑了。

　　饭桌上的聊天偶尔会冒出，阿姨始终笑眯眯回答她们的问题，和蔼的样子让栾叶想起了自己的外婆，虽然差了辈，可是非常的让人想要亲近。

　　“阿姨，你看我这小身板，怎么可能吃得下那么多。”杨林话音刚落，杨连夏推开休息室的门，对上几人的视线，抑制不住地开心说：“叔叔醒了。”

　　一下子坐着几个人都站起来，杨连夏立马侧身让开位置，全都窝蜂地走出去，站在门前挤在一起留下后脑勺。

　　只有钟越还坐在椅子上，碗上的勺子因为手抖掉落，良久后起身站在原地不抬脚，一只手拽着衣角，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心中忐忑不安。

　　在面对周芳的时候，钟越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现在徐叔人醒了，不像昨天晚上到病房，敢直接看他。

　　“钟越，你不进去看看吗？”栾叶走回到他旁边小声问，几个人都进去了，徐叔刚醒来，身体虚弱得还不能说话，但看见他们脸上带着笑。

　　钟越指腹松开，平整的衣服因为刚才的动作满是褶皱，直视前方走廊来往的人，心中的想法在打架，犹豫不决的他做不出选择。

　　栾叶也不多问，一遍就控制度，这种时候要留有余地，不能逼得太紧，说不定待会儿因为里面的说话声又推开门进去。

　　“那我先过去了，你想好再过去，不强求，不过我是觉得你既然都能和阿姨说话，叔叔性格那么好的人，应该不是问题。”栾叶不知道钟越犹豫的点，也讲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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